一夜醒来,我惊觉我自己变成了个男的,而且这男的还不是别人。
18岁生日那晚,也就是昨天,在我和他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之后,我变成了他。这是我的第一次,可真是飞跃性的突破,一夜之间,从女孩变成男孩。
倒也没有多难以接受,本身我就是那种经常说我要是个男的该多好多好的女生,如今还算梦想成真呢。我不过是这样宽慰自己罢了,其实我一点都舍不得我那副身体。如今看来并非只有我舍不得,这个男性身体的正主——池冰,大清早就卷着我的身体跑了,所有联系方式都删得一干二净,连条后路都不给我留。
有点好笑,我心里刚这样想,空荡荡的房间立刻就响彻了我的大笑,一个人笑到底是傻不拉叽的,于是我及时刹车,接受互换人生的现实,开始打量起池冰的身体。且不说一八几的理想身高,全身的肌肉线条都很流畅,臂膀有力,腿部紧实,加上隐隐的八块腹肌,算是一个诱人的身材。开玩笑,不然我会跟他睡?
现在是21世纪20年代,找不到一个人何其不易,但我想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和池冰都心照不宣地选择用对方的身体开启一段刺激的人生。
门铃声响起,彼时我已经穿好了衣服,刚打开门,那女孩就哭得梨花带雨。我还没来得及在池冰的记忆里搜索到她,身体里就升起了一股烦躁。
“怎么了?”
那女孩忽然不哭了,愣愣地眨眨眼:“你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和我说过话。”
我才醒悟,刚刚下意识想安慰她,但我现在可是池冰的身体。
还没等我想好要说什么,那女生已经自顾自地走进来,死死盯着狼藉的床上,泄愤一般把被子甩开,直到白色床单上的那片鲜红暴露在视线里,她才颓然坐在床边。
别说,我还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呢。
借着这段空隙,我从我自己和池冰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女孩,她叫叶碧婷,人如其名,小家碧玉,亭亭玉立,难怪连哭都这么好看,她可是隔壁班班花啊。啧啧啧,池冰什么时候祸害的这位小姐姐。
“是丁若晗吗?”突然听到我自己的名字,肩膀紧跟着一抖。
她的质问像坠入冰谷,我莫名有些心疼,但还是斩钉截铁地说是。
叶碧婷凄惨一笑:“高考分马上出来了,你去哪?和她一起吗?”
我没回答,冷冷地看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选她不选我?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一波三连问打得我措手不及,不过记忆里池冰似乎回答过类似的问题。
“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你哪里好。”他说完酷酷地把包往背上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拒绝她。
开学第一天,也是她第一次坐这辆公交车,本就不安的心情因为身后图谋不轨的靠近更加不安,一双手抚上她穿着短裙的大腿,然后慢慢向上,叶碧婷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
忽然有一只手一把拧过那只咸猪手,将她护在身后,那人吃痛地叫出声。
“别让老子再在这趟车上看见你。”他低声威胁着,见那人点头求饶,才把手甩开。
怀着感激和那一刻延续绵长的心动,她打听到他的名字,池冰,人和名字一样,冰冰冷冷。
再次偶遇在同一辆公交车上,她鼓起勇气走过去:“那天谢谢你,我叫叶碧婷。”她甜甜一笑,他只点点头又再次带上耳机。
她局促地抿抿嘴,头微不可微地低了低,但余光还是追着他。
池冰是校篮球队的,每天下午都在球场上打球,他的球场总是挤满了人,男孩子们看他出色的球技,女孩子们为他欢呼,而她则是心高气傲地走过,不曾留恋有他的球场。
叶碧婷很清楚自己的姿色,从小被捧做明珠,是多少男生得不到的白月光,她或许会因为池冰步入红尘,但绝不会因为他坠入凡间,将自己的心意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她做不到。
开学典礼的演讲。老师找了她和池冰来做,他不似以前那般冷漠,会彬彬有礼地讨论细节,即使那只不过寥寥数语。他连两人距离的分寸都拿捏得分毫不差,以一种会让她心痒痒却又挠不到的距离相处着。演讲效果很好,她坐实了校花的名号,养眼的两人也成为大家公认的一对,每逢插科打诨都少不了他俩的名字,她心里暗自窃喜。
然而,沾沾自喜是很容易被泼凉水的,她起初听说他有女朋友的时候还不相信,根本就没见过有什么女生和他走得近,直到她撞见两个人大摇大摆地拉着手经过校门口,又一同走上她和他共同的公交车,她才信了。
叶碧婷不知道那个女生叫什么,但也是个十足的美人,单从走路姿势看她也是小家碧玉,但从穿衣风格看那乖巧下似乎隐隐透露着大胆。美人与美人之争,本就不可能轻易认输,何况争的本就是个香饽饽。她心里虽然不服,却默默退居二线,纵是再喜欢,她的修养也不允许她插足别人的感情,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等。
于是她从小心翼翼的靠近,变为更加小心翼翼的偷瞄,上学时公交车上没有他,她一整个清晨都在失落;放学时她会等着他,专挑和他同一辆的公交车坐。有时候阳光从外面洒进来,在他脸上洒下微光,她捏紧拳头压抑着汹涌的心动,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真的会发光,她多想也站在那光下,站在他身边。
一次放学,她被老师留下来处理事情,等到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从窗外看去,空荡荡的球场上只有他还在奋力投篮,泄愤一般。她索性也不急着回家,就在窗边看着他,直到他有了要离开的迹象,她才匆忙跑下楼跟在他身后。
街道几乎空无一人,她和他之间拉着很长的距离,看起来似乎是小姑娘独自一人,于是有两个不怀好意的人上来就勾肩搭背,她虽然有些紧张但依旧打着小算盘,记得第一次见面就是他英雄救美,如今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她试探地喊他的名字,叫了两声都没有回应,她瞬间慌了神,才发现他带着耳机。叶碧婷腿一蹬就开始跑,那两人依然穷追不舍,就在一个人抓上她手臂的时候,她也终于扯住了池冰的校服袖子。
然而出乎她意料地,池冰转头便是一脸不爽,把胳膊往后一收便撇开了她的手,那一刻,她真的害怕了。
一个更不爽的女声响起:“池冰,你太烂了吧,一个大男人不知道帮一下人家?”话音刚落,那个女生就一脚踹开池冰,转头鄙夷地盯着那两个男人。
“妈的,手还不赶紧放开?老子报警了啊。”那女生一脸不屑,眼神十分狠戾。
女生似乎一点耐心都没有,没等对方回应便一把抓过叶碧婷胳膊上那男人的手,反手一拧,男人立刻疼的不得不扭过身子,女生手下再次施力,男人疼得要挣扎,但无奈对方角度选得太好,根本无计可施。
另一个男人见状,立刻冲过来,女生不耐烦地将手下的人狠狠踹出去,直接借着对方冲过来的力道来了个过肩摔。
女生随后酷酷地走到叶碧婷面前,微笑拉起她的手,下一秒就带着她和池冰狂奔起来。终于到达安全地带,女生才喘着粗气撒开手。
叶碧婷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女孩就甩给池冰一个白眼走了,徒留她和池冰两个人在原地。
她觉得气氛沉默地有些尴尬,但池冰似乎并没觉得,他完全拿她当空气,她只好默默走在一旁。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池冰分手了,轻而易举地就用他心情不好这个理由,原谅了他对她的危险置之不理。毕竟,他又单身了。
她对他越来越好奇,不知道是因为她这朵花吸引不了他这只蜜蜂,就偏要证明自己的心理;还是他本身足够出色,让她觉得他才是能配得上自己的人。总之,她对他的喜欢每天指数式地增长着,以至于她也最终下凡成为他球场边的一员。
这些女生们要不是笑意全写在脸上、不时发出欢呼的,要不就是叶碧婷这样微笑地端着自己的架子、将爱意都藏在眼里的。可惜偏偏有一个女孩跟她们都不同,只有她一个人没风度地彪着各种粗口,会在池冰进球的时候大喊:“卧槽,你个垃圾终于进球了。”会在别人进球的时候拍手叫好:“卧槽,好球!”
这个女孩正是那天救了她的女生,和池冰一个班的丁若涵。叶碧婷见她两回,这两回都没什么女生样子,她很不同,这种不同让叶碧婷天生竖起敌意。中场休息的时候,池冰要是不做拉伸或是讨论战术,那就是略过一众女生跑到丁若涵面前跟她拌嘴,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丁若涵几乎没输过。
到了下半场,丁若涵总是一扯校服拍拍屁股就走了,叶碧婷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天上不会下馅饼,唯有自己主动出击。
于是她追着他上了同一辆公交车,故意站在他旁边,见他不看她,便伸出手戳戳他胳膊,递给他一瓶水:“你刚打完球?我刚好中了再来一瓶,送你一瓶。”她有些许局促,微笑的酒窝里都盛着羞涩。
他看着她没答话,她又接着说:“啊,我叫叶碧婷,我们之前一起做过演讲来着。”
池冰接过那瓶水:“我知道。谢了。”
他又继续看着窗外,她盯着他的侧脸,心跳再次漏了好几拍。
一来二往,她跟他也算是真的认识了,会在公交车上遇见的时候互相打招呼,偶尔吐槽哪个老师作业布置得太多,但聊天的内容也仅限于此了,她似乎怎么也没法跟他走得更近。
叶碧婷从没有把丁若涵放在心上,或许池冰会和她关系很好,但他绝对不会和她在一起。她一直坚信着自己的判断。
运动会上丁若涵发着烧跑一千五百米,到终点时超了第二名快一整圈,她胜负欲很强,叶碧婷初次见她就能看出来。
带着胜利的微笑丁若涵还镇定自如地走了几步,然后就倒在了池冰怀里,她于是坐不住了,第一次看见池冰毫无形象地大叫着医护人员,平时没什么过多表情的脸上此刻全是紧张与担忧,直到他抱着她上了救护车,人群的骚动才渐渐散去,但她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深。
叶碧婷盯着空荡荡的天空最后自嘲一笑,她本就是要倒在他怀里的,因为他本来就准备拥抱她。
叶碧婷没猜错,他们不会在一起,即使是那天之后。可惜这对她来说,比他们在一起更难以接受,因为池冰的心从此变成了单行道,所有人都堵在路口,只因这条路只给丁若涵通过,可惜丁若涵也堵在路上,所有人都进退两难。
学校为了给高三生解压,也举办了以班级为单位的女子篮球赛,会打篮球的女生本就如大海捞针,运动细胞好的丁若涵怎么着也得充个数,叶碧婷因为身材高挑自然也被选中,巧不巧,正好是她们两个班对战。
丁若涵势头很猛,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正当她准备半途劫走丁若涵运的球时,却扑了个空,重重摔在旁边。
“打球就打球,你那么用力撞人干嘛?耍什么阴招!”她的队友蹲在地上看到她的伤势,毫不客气地就冲丁若涵吼道,借着她受伤带起节奏来。
叶碧婷刚想开口解释,丁若涵的脸就冷了冷,将手上的篮球直直砸在她们面前,边走来嘴角边勾起一丝戏谑:“输不起就别打,还有老子从来不耍阴招,老娘一般都来真的!”话音刚落,她的手也攥住了对方的领子,池冰赶紧冲过来,把她的手掰开,拉开两人的距离,温声说着:“别老动手。”语毕,就蹲下来查看叶碧婷的伤势。
丁若涵鄙夷地瞥他一眼,一脚踹到他身上,转身就走。
一时没有支点的池冰,整个人失去重心朝叶碧婷压去,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慌张地无法呼吸,只一瞬,他就站起身,留下一句“带她去医务室”便匆匆离开,独她怔在原地,一颗心落寞地狂跳着。
高三的时间快如闪电,转眼就迈过了这道大坎,来到高考后返校这天,或许是最后一次和他坐这辆车了吧,三年青春,她永远在偷看,而他始终目不斜视。
当那辆两人坐过无数遍的车停在他们面前时,她忽然拉过他转身就跑,池冰起初是懵的,后来索性就随着她跑,直到她气喘吁吁地停下,从包里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盒子递给他。
他没接,等着她说。
“三年前,谢谢你帮了我,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了”她竭力压抑哽咽,微微笑了笑才继续说道:“整整三年了,今天不说我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我真的很喜欢你,池冰。”她的双眼已经盈满泪水,楚楚动人,梨花一枝春带雨大抵如此。
可惜古往今来,总有君子不留恋此间风情。
“对不起。”他回答。
“为什么,她哪里比我好?”泪珠从她眼里落下来,五脏六肺霎时都绞在一起。
“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你哪里好。”
“是丁若晗吗?”她颤抖着声音朝他背影喊道,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我靠在墙上耐心地听完这段暗恋故事,以旁观者的视角却是实打实的当事人,很难不令人唏嘘,她在她的世界里挣扎着,而我在池冰的记忆里几乎找不到几个关于她。
暗恋果真是一个人的事,以前我不信,现在则是板上钉钉。
我放了杯水在她旁边,准备离开,她的视线忽然聚焦在我身上,定定看着我,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服,脱掉上衣。
这是什么剧情走向?我赶紧制止她,帮她拉好衣服,她泪珠还在一直不断地落,打在我手上留下炽热的温度:“为什么我不行?”
我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但“我的身材比你好多了”这种欠扁的话我可没说出口,实际上我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帮她扣好了扣子。
“祝你幸福。”这句话我说的无比真诚,不管是作为丁若涵还是池冰,我都希望这个女孩能幸福。
她瀑布一般的双眼终于停息,我说完这句话她忽然笑了,最后一丝泪水滑过她扬起的嘴角,比哭泣还要凄惨,大抵是她对池冰的那枚飘摇倔强的火苗彻底灭了吧。
我转身离开了,其实她猜的没错,池冰和我不会在一起,他甚至连句喜欢我都没说过,当然我也没说过。昨夜不过是彼此疯狂的产物,试探对方的底线。
你问我喜欢池冰吗?我不清楚,但池冰一定知道,就像我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