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经常到一些有画廊的地方闲逛，但她再也不打听任何消息了，她对打听丧失了兴趣。她以为Thin既然能这么奇怪地失踪，那他就能突然冒出来，所以她必须到街上等着。她甚至想过，也许有一天能看到Thin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即使就足蓝色，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某天她去了绍兴路，听说那有几个不错的画廊，她一个人找了去，路很短，就两三百米，有不少书店、出版社和画廊。去了之后才想起来，以前她也来过，这里可以直接从出版社买到打折书。
这几年，上海的每条路都在变，老屋拆除，高楼崛起，临街的门面更是三日一变，而绍兴路却基本上风采依旧。前些年出现过一些新饭店，有人预言它会变成“美食街”，可到了最后，饭店一家家盛极而衰，可能风水的问题，这里只适合搞文化产业。
看惯了周围繁华的淮海路、衡山路、汾阳路，就感到绍兴路真是落寞。路边的法国梧桐、经过岁月洗刷的旧房屋、稀疏的行人等等，都烘托出一种神秘感。那些书店和画廊就在这样幽静的环境中毫不张扬地存在，装点着平淡无奇的生活。
走在这样一个地方，人会感到特别宁静。很多时候，没有心情和时间这样走路了。路两边的人行色匆匆，天开始暗下来，浮云遮住了半边。小蝶心里突然有了点恐慌，他们这样奔忙，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在这里散漫地游走，又是为什么呢？
真的是为了寻找Thin，还是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可以不回到从前那种稳定的、朝九晚五的生活？人生的意义在于沉溺，还是寻找？如果能够一味沉浸在温暖服帖的子里，永远不醒过来是不是就是一种幸福？可是既然已经醒来，还能再退回去吗？
号称绍兴路标志之一的汉源书店，它内部摆放着上个世纪初的西式和中式家具，还有那个时代的灯具装饰，洋溢着满满的怀旧气息。
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汉源书店的内部一一号称绍兴路标志之一的地方。每个角落都精心安放了绿树鲜花，古典音乐像美妙的烟雾在空气中荡漾。
那些也着喝咖啡看书低声交流的人群，他们过得好吗？他们有没有尝到过爱人离别的痛苦？他们有没有感到孤苦无依？他们幸福吗？开心吗？他们笑的时候是真心的吗？为什么他们不说一句话，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午后？
在我以为自己是谁，
与实际上是谁之间。
隔着一片黑暗，
我怎样才能看穿它。
2.蓝衣少年之像
她逛过了那么多画廊，什么都没有发现，Thin就像是一个泡沫，悄无声息地没有了，令人不可思议。在这里呆了几个月，总应该有点痕迹，可小蝶甚至连他的作品都没能找到。即使是知名画家，也不可能在一夜间都能把画卖掉，除非是他突然死了。
一个人死后才成名，是幸还足不幸？这样的问题根本没有答案，仿佛问一个人应该活着还是死去。只有穷极无聊的人才肯考虑，小蝶觉得自己真的是变了，成天想着这种不切实际的话题，把未来完全放弃。
那么长的岁月，她也没有学会孤独思考，尤其是在患暗屮。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黑暗，在这个热闹的都市，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好吃、好玩，交各种各样的朋友。似是为什么他们那么痛苦，是痛苦而并非不快乐。每个人都会不快乐，而只有极少数人才会痛苦。
翻来覆去想，也没有什么结果。思考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比在这个世界找一个不存在的人还要困难。她想起蓝色说过的那句话，寻找这个游戏，一开始非常诱惑，可最后会伤到人。其实不只是伤害，很多时候，它可以改变一个人。
终于有一天，在茂名南路一个知名的大画廊一一东海堂里，小蝶看到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幅蓝衣英俊少年的画像，神采飘逸，非常清秀。小蝶感觉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这画摆在很醒目的地方，擦得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卖不出去。
岗围的人窃窃私语，小蝶听不清他们在议论什么，仿佛说什么具象的东西装不进，抽象的倒容易放进去……莫名得很。那个屋子也奇怪，摆着老式的录音机、旧上海月份牌和泛黄老照片，青砖把店堂分隔开，居中随意摆放几张桌子。
往左看，一只西藏的金雕标本傲然站立墙角，目光如矩，瞪得人心里发毛。小蝶站在那儿使劲回忆，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个男孩，突然后面传来一对情侣的声音：“这个男孩好面熟，我们见过吗？”一个女孩了踟蹰地答道：“是不是那个酒吧的？”
小蝶突然想起来，这个男孩的确见过，就是一次在新天地看到的男侍者，特别漂亮那个。当时Thin看他的眼神很特别，这幅画是那次回家以后画的，Thin说是非卖品，要送朋友，刚弄好就赶着拿走了。当时，両中的男孩还没上好色。
3.夜之荧光
上海年轻人要寻找个性前卫，最喜欢和最常去的地方是茂名南路。那里各种“吧”的装饰和背景都很特别。有些酒吧以旧为主，墙上挂上世纪30年代日用品，透出老上海的流风遗韵。有的则一味前卫出轨看门就能分辨出来，各种奇装异服的小孩子挤了一堆。给小蝶印象最深的是一家屋檐下挂汽车轮胎的酒吧，起名叫铁工坊，够Cool。
上海是个夜的城市，白天看去毫不起眼的旮旯，到晚上都能散发出纸醉金迷的气息，引人人迷。各种别致的酒吧带着荧光招惹人，无论走进哪一家都能看到眼神迷离的陌生美女，长发披垂下来，一副懒洋洋、涣散的样子。
喝酒喝的是情调，喝进去什么则无所谓，科罗娜、太阳啤、可乐、Jazz对她们都差不多。至于红酒和调酒表演，那是熟客表示品位和新人出于好奇才点的。一点点酒.装进漂亮的玻璃杯里，女人同时点一根烟，摇晃杯中冰块看袅袅上升的烟雾。
小蝶跑了好几个地方，终于发现了那个男孩，非常巧，他是一个人，好像等人又好像无所事事，穿一件咖啡色的短袖衬衫，样了很休闲。小蝶对若他走过去，他感觉到后有点意外，由于不确定是否认识并没有动。等小蝶站定在他身边，他疑惑地问：“你有什么事？”
小蝶没有回答，直接坐下去。男孩仿佛受惊要站起，看小蝶并不像暧昧的样子，她打扮普通，甚至没有化妆，眼神也显示单纯，就没坚持走。小蝶微笑一下说，跟你打听一个人。她打开自己的钱包，夹屋単嵌着Thin和她的人头照，两个人的头靠在一起，笑得甜甜的。
有时候我也会想你，甚于那些独处的日子。
是谁说过我们必须分离，宛如寂寞夜里轻轻唱熟的歌声。
4.圈内的小妖
男孩爽快地承认他认识Thin，并且说有一段时间他们关系挺好，经常往来，但对那幅画他好像并不知情，只是说Thin曾经答应要教自己両両，因为时间关系一直搁浅了。然他非常喜欢Thin一听说小蝶是Thin的女友，他的神态就异常亲密，好像基于对Thin的信任，已经把小蝶当成了可靠的朋友。
他自我介绍说：“你叫我小妖吧，圈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圈里？你也是做艺术的？是画画还是别的？”小蝶奇怪地问，她感觉这个孩子不是両家，跟Thin那些朋友不是同类。
男孩羞涩地笑了一下说：“不是的，是同志圈。Thin没有告诉过你吗？他在我们这也很红当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红。”
“我知道一点小蝶掩饰住自己的惊讶她想自己应该表现得什么都知道才对这样对方才会告诉她真相。“怎么个红法呢？我知道他这个人挺讨人喜欢。”
“他人上路，说话好玩，从不跟人吵架。火家明知道他不是吧，也没有排斥他，都跟他关系挺好，我知道有几个小孩子还暗恋过他。”
小妖说话的时候喜欢侧着头，小蝶注意到，他一边的耳朵上有个银钉，很小的那种，灯光打过来时会闪。她想起来Thin的耳朵上也有洞，只是没有戴饰物，说足小时候家里当宝贝养给穿的。据说这就是同性恋的一个标志，难道Thin真的也是那种人吗？
她暗示了一下说：“也许他喜欢男孩子呢，我经常发现他在火街上看男孩，他还画过你呢，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但不是那种喜欢，可能比友谊更深一点。男孩之间的喜欢有很多种，很多时候无法确定是兄弟，还是恋人，就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暧昧一样。”“你最后一次看到Thin是什么时候？你知道他去哪了吗？”小蝶开始切人正题。
男孩想了想说：“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上个月南京的宝宝来，我叫过他，可他说有事来不了。后来还打过一两次电话给他，都没接通，我想他忙着呢，空了自然找我，就没再联系过。”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想去哪儿？”
“说不好，他足那种很情绪化的人，可能突然想起来什么，就会马上收拾东西走人……好像也说过一点，说是想去一个荒凉的地方，因为觉得上海太闹了。”
“你知道他有什么仇人吗？我足说在海。”
“仇人不可能，他说话直，也许容易得罪人，可要说有仇还不至于。对不起，我可以问一下，他走之前跟你吵架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说，那几天我们都好好的，然后我出差，回来就发现他走了。”
“那就应该没问题，他是感觉告诉你会被你阻拦，所以才选择悄悄离开。你不要太着急，该回来的时候他会回来的，现在你就是找到他，他不愿意回来也一样呀。”
这些话跟蓝色说的也差不多，似是换他嘴里说出来，仿佛增加了可信度。小蝶心里一松，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不过等小妖离开，她就不禁骂自己没有出息，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味只喜欢长得好的男孩，莫名地有好感。
（第三节）人在边缘
1.边缘即自由
在交谈中，小妖告诉小蝶一件事。某次Thin和他聊天时提到，他不喜欢自己是直人（straight意为直的、异性恋一同性恋是弯的），因为这是占主流的性取向，而他讨厌主流，可能小的时候还是刻意去讨厌，后来就成了潜意识。
Thin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跟你们聊天，一起聚会，那是因为有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对同性有兴趣，既然理论上绝大多数人都足双性恋，那我应该也是才对。我觉得自己有潜能没被激发出来，这种感觉特别让人不爽，它使你的生活显得残缺不全……”
“当时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想。我说，你要喜欢女孩的话，就跟女孩在一起好了，对很多Gay来说，能喜欢女孩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还可以结婚生子，对家庭有个交代，你根本没有必要胡思乱想啊！”
“他为什么想当Gay会有人希望自己是Gay吗？”
“我不是很淸楚，后来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他觉得双性恋的生活对他而言，意味着更大的自由，更适合他，但他不能忍受跟男人发生关系，还有就是寂寞。他经常跟我说，你们还有个圈子，可我连这个都没有。融不进去，不管主流还是边缘。”“他为什么这样想？难道作为一个同性恋，在社会不是一直被人歧视和误解吗，难道这会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小蝶诧舁了。
“我说不好，似他肯定不希望被人歧视，这样的人圈子里也有，也许是长期被歧视，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吧，他们能从歧视屮得到快感。就像人家说的，如果你不能反抗强奸，就应该闭起眼睛来享受。可我感觉Thin不是这种人，他只是想得太多太远，而现实又达不到，所以他就很痛苦……
“就像一个人躺在床上，表面看起来舒舒服服，自己却感觉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可皈依。空虚凝固成胶状物将他困在K中，延伸成无边陷阱，无论如何挣扎也不能逃脱。他绞尽脑汁想知道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却麻木地什么也想不起来。
“然后你就想，必须有所改变，这种状态再也不能继续。”小蝶如有所悟：“其实这种感觉我也有过，现在我每天回到屋子，就感觉过去那些事情在旋转，离自己越来越远，再也不属于我。未来难以预测，就像现在一样不具有任何意义。”
或许真如昆德拉所说：“只发生过一次的事情等于没有发生过。”
这个城市一夜之间就成了废墟，
让人终生凭吊。
那废墟里会有一样东西，
你不能再找回来的东西。
那废墟里还有一个秘密，
在秘密里生出惨淡的记忆之花。
2.我是纯
“Tliin在你们这还有其他好朋友吗？我想都认识一下，也许能多点线索。”
“他也就跟我好，还谈点心里话，其他人都是泛泛之交，聚会时一起玩玩的。我知道有两个人对他很有兴趣，老想约他单独出去，似都被他推掉了。其实他还是不能接受男人，所以才这样了放不开，说尝试只是讲讲。”
“你刚才好像说了，他跟你单独出去过，是去你住的地方？”
“那是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他觉得跟我在一起安全，怎么讲，我现在是喜欢女孩子的。”
“啊？！”小蝶这次没能掩饰住惊讶，“可你刚才明明告诉我，你是同志呀！你的意思是男孩、女孩你都喜欢，双性恋？”
“事情很复杂，说起来蛮有意思，我本来一直以为自己足Gay……小时候看过一幅油画，一个美女躺在红玫瑰花丛中，她的胴体上布满花瓣，艳丽极了，我就觉得好美好浪漫！当时有一种特别的冲动，希望自己是那个美女，也能躺进那些漂亮的花瓣里……
“由于这种幻想无法实现，我一直很苦闷，老是对自己特别不满意，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就觉得讨厌。上中学时，我变得更加多愁善感，跟林妹妹似的，整天为了消磨时间，看各种乱七八糟的书，在学校附近的书屋买成人漫画……
“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惟一的快乐是妈妈不在家时，我偷偷穿上她的裙了，套上紧身上衣，对着镜了旋转，长裙飞舞起来像云彩一样。我还化妆，用唇线笔给自己抹红，用眉笔使眉毛上挑。更多的时候，我在胸口両花瓣或者蝴蝶，像小时候那个梦想一样……
“我对着镜子看自己，发现镜子里有一张非常淸秀的脸。
我想自己应该是一个美少女才对，但我接着就发现自己的胸很平，身材没有曲线，脸上涂满了各种呆板的色彩，没有一点生气。这些令我感到沮丧，但我还是努力练习各种妩媚表情……”
“后来呢？”小蝶听出了神，“你被男孩了喜欢上了？”“对呀，我上大一的时候，就有个boy爱上了我，是我的一个师兄，比我高一级，是他把我带进这个圈子的。那个时候，我想自己应该是纯0，我想要的是紧紧的拥抱，是被征服、被驾驭的那种感觉，我从不想去占有什么。”
“纯。”
“Gay一般有两种分类：0和1。0是女角，被征服者；1则是男角，是征服者。这种分类其实是可互换的.不像男人女人那么相对固定。纯0指的是典型女角，也叫圈圈。”
说着小妖有点脸红，于是他赶紧打住，但小蝶并没表现出任何不悦，甚至还带着鼓励的神情笑了笑，于是他放松下来继续说。
“因为长得好，我一度在圈了里很红，可我太挑剔，而圈子里的分分合合也很常见，所以我跟BF(boyfriend)不久就分手了。他很快有了新欢，他很漂亮，是个不大纯的0，追他的人挺多，他脾气好不肯伤人——当然这种人往往伤的人最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