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浦东的地价一高于一，能住这里足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在国外，着名的画家村后来演变为高级建筑林立的社区是常见的事，如纽约的苏荷，伦敦的格林威治，新一代的艺术家无法承受益高昂的消费水准，选择离开，在另一个便宜的地方重新聚集起来。Thin想，这里又还能继续多久呢？大多数的画家进来后，可以去领些写字台、橱柜、靠背椅、木板床等简单家具，可单凭这些东西要构建一个家远远不够。由于不少人手头拮据，又不能确定在这里要呆多久，谁都不肯花钱大肆置办家产，于是这里兴起了一股“捡垃圾”的热潮，并且很快就成为一项经久不衰的群众性运动。
如果你在楼道里看到一个人眉开眼笑，牙齿露到倒数第二颗那八成是因为捡到了一件很合用的旧家具。大部分人把捡来的家具直接用起来，沙发、桌子、椅子什么的。最厉害的一个人据说他检来的东西在全盛时可以摆满整个楼道。不仅如此他真正让人佩服的是，他能对这些家具进行化腐朽为神奇的再加工，遗憾的是如此天才竟没有去做木工。
可惜Thin没有这个本事，他总共就检到一个衣帽架，还是一条腿跛着的那种，斑驳的油漆掉了大半，很不雅观。最要命是根本不实用，这大概是它被丢弃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来这儿的人根本不穿西装，所以根本没必要挂衣帽。衣服要穿的扔床上，不穿的塞在箱子里，不要的扔到垃圾堆，就这么简单。
小蝶对于Thin房间的整洁表示了惊讶。Thin是个干净的男孩，注重生活的细节。他不能忍受光秃秃的地面，于是花了一百多元买便宜的地板纸，自己动手铺。墙壁所有污点的地方都用各种画片和图纸遮起来，窗上贴着火红的窗花。床是那种小巧可爱上面有卡通动物的，摊下来像榻榻米，折起来足沙发。
刚到时小样带他去找阿姨要家具，阿姨说是没有，然后想起有个房间退了没人住，家具也没有还回来，就带了他们去找。敲开门，一股不新鲜的食物气息扑面而来，一个农村模样的妇女在门口凑合着拿个电炉了烧饭。隐约能看到里间的床上，睡着一个邋遢的男人和一条狗。Thin当时就退了出来，表示不要那个床了。
Thin的东西很简单，甚至到了寒酸的地步，两个火箱装下了他的主要家什。新买来的家具和日常生活用品都归置齐整，安放在它们应该呆的地方。床上和床下，都没有发现脏衣服和垃圾，甚至连被了都叠好了垒在枕头上，妥妥帖帖。
这是小蝶第一次来看Thin的家，她喜欢把任何临时住的地方称为家，这个字眼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心。作为一个有主见的规矩女孩她一般不肯轻易到男人那去，本能告诉她，男人是需要提防的，尤其不能晚上去他们住的地方。他们会找机会表达暧昧，如果你拒绝，他就会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好像是你勾引了他。
现在她看到的这个地方印证了一件事，Thin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不但有声音、形体，还有自己住的地方，自己的交际圈了……他们呆在这，必须非常小心地不要弄出太大声响，因为不时有人过来敲门，叫着Thin的名字，要他过去喝酒吃饭。
2.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低矮的沙发床铺开，两个人坐到上面，感觉自己变成排排坐的小孩。前两天他们去了世纪公园，一个传说屮上海最新式、最时尚的公园，为此小蝶还专门借来个数码相机，她只会玩这种傻瓜型的东西。不过数码相机人家都喜欢，因为它能及时把那些不如意的影像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小蝶喜欢新鲜的玩意，似也很容易厌倦，除了对人。她对人是极好的，偶尔不留意感觉有什么地方妨害了人心里总别扭，她跟人交往喜欢保持距离就因为这个。很多时候，她感觉影像比真实的世界更容易让人接受，它不在眼前，减少了面对的压力，可以退后认真观察那一切。
小蝶继续想着那天在世纪公园的情景。连接陆家嘴绿地和世纪公园的大道，洁净如洗，纤尘不染，两旁林立着无数摩登建筑，不时还有雕塑点缀中。他们拍了最有名的一座，叫“东方之光”，以古代日晷为原型，用不锈钢管构成的一个错综精致的网架，硕大的圆盘，长长的钢针直指天阮。这座雕塑并非只是装置，据说它有实际用途，是个可以计时的太阳钟。
小蝶看到那个钢针，想起什么来，说：“为什么上海好多东西都有往上竖着的钢针，房子也是这样呢？”
“那是避雷针，上海人最注重安全了。”Thin逗她。
小蝶恍然道：“原来避雷针这么大，怪不得能把雷挡在外面了。”
Thin笑着刮她的鼻了，想她也就是这点可爱，无论跟她说什么好像她都相信。很难相信现在还有这样天真的人，还能念到大学毕业。
另一组是在公园的一号口拍的，那里是主入口，人很多，门有一个巨大的世纪钟，树影灯下的不锈钢网罩沐浴在阳光之中，看起来很大气。从这里进去不远，就可看到园里那个人火的浩淼湖泊，喷泉在不停地喷珠溅玉，水柱高达八十米，异常壮观，它在电脑控制下还可以不断变换，组成不同的阁案。
“你记得陆家嘴绿地那个喷泉吗？”小蝶问Thin。他们就在那个喷泉边上认识的，当时水突然喷出来，冲到仿佛跟周围旁林立着无数摩登建筑。
楼宇一般的高度，立即引起了一片欢呼。
“你发现没有，自然的东西都跟人工背道而驰。比如自然中瀑布的形态是从上而下的，而喷泉则从下而上。可以说一个是形而下，一个足形而上。”
小蝶听糊涂了，奇怪地问：“那为什么人工的不做成瀑布呢？那样就符合自然了。”
“成本不一样，喷泉比较省事，而且大多数人喜欢，觉得更有趣，因为跟日常经验相反，不属于自由落体。再说就是做成瀑布，大家也知道是人工的，没必要矫情。”
他们最后走到三号门，那是人最多的所在。园中繁花绿树、流红滴翠，光看图像就仿佛有香气袭来。一条笔直的银杏大道，嵌草的青石板路淸爽宜人。路两旁挺立高大的银杏树，植物的味道洁净湿润，木桥、卵石、木桩、驳岸映衬着潺揠溪流，岸边的白花开了一地。
饥饿使她回到现实屮，小蝶放下相机说：“我饿了。”她晚一一般在食堂吃一点东西就好，从来不用宵夜。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感到很饿。
Thin到处看了看，好歹找到点东西。他拿着番茄和鸡蛋出去了，很麻利地先炒了个番茄蛋，然后刷锅放水煮面条。他们的液化气快用光了有时候不得不轻轻地晃一下罐了。小蝶在沙发床上翻书，一边听到他在厨房间折腾出的断续声响，觉得夜静极了，脑袋逐渐有点迷糊起来。
Thin端着面条进来时小蝶已经躺到沙发合上眼睛，仿佛睡着了。Thin拧开收音机，听到一个轻柔的女声在念散文：“就像一个疲惫的人，下了班，淋到雨，打开家门时，心爱的人刚煮完一碗热腾腾的面，然后帮他擦去额头的雨珠。他可以很仔细地描述那个人、那场雨、那碗面、那条擦去雨水的手帕，但就足无法形容那碗面的味道。”
3.不过是一个晚上
夜巳经深了，寒气逼人，Thin摸了一下小蝶的手，冰凉的。她是冷血型的人，一到冬天就通体冰凉，被人叫做冰柜。这时候小蝶睁开了眼睛，看到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面条。她喃喃地说：“你有没有放盐？”这个时候，外面开始下雨了。
Thin给她讲过一个可笑的故事，前两天他买回来一个菠萝，发现没有盐，过去找小样要，他给倒了一大匙，等晚两个人吃的时候，发现菠萝味道很怪。后来才发现是把味精和盐弄错了，小样自己已经吃了好几天，还老怪这次买的盐质量不好，必须放很多才有点咸味。
那碗面条吃过，外面的雨也越下越火了，淅淅沥沥的。小蝶知道要回去的话不能再呆得赶紧走，可是她好像更困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她说：“怎么办，你这里没法住，就一张床，我还是回去吧？”说是这样说，她的表情分明是不想回去。
Thin想想道：“你不要赶回去，太晚了，我明天又不用上班，你别管我，自己先休息吧。”不等小蝶反对，他又去厨房打火烧水然后小心地端来给她擦过脸和脚，让她躺到被了里去。小蝶没有衣服换只好就合衣躺了下去。
Thin把光灯关台灯调亮，光足暖暖的。他坐在小蝶的边上，用手抚摩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少而软，发质纤弱。小蝶发了一会呆，洗脸使她淸醒了。很多年前，她是需要哄着才肯人睡的，似时间一长，那些往事就淡忘了，可是某些瞬间它们会闪现出来，像一个幽灵。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蝶听着断续的音乐，终于合上眼。突然她听见Thin在说话，要她叫他一声哥哥。这场戏终于拉开了帷幔，实他们可以早一点开始的，可是他们太把对方当回事了，至少从Thin的角度来说是这样。他是爱她的，因为这个原因，甚至没有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女人来对待。
小蝶自然不肯叫他，于是Thin说要胳肢她。小蝶闭了眼不理，结果他就真的那么做了。一上身小蝶就笑得喘不过气来，依样对他，他却毫无反应。小蝶这才知道Thin跟常人不同，他足不怕呵痒痒的，不得已只得无可奈何嘟哝了一声。Thin偏淘气，扬了脸道：“没听见。”
然后他翻身压到小蝶一面，侧过来把耳朵放到她嘴边，像曾经喂她吃东西那样温柔。他说：“再叫一声。”小蝶开始不知所措，脸色发烫。Thin低低地唤了她一声，问：“你会不会接吻？”小蝶慌张地摇头，她茫然地忘了反应，甚至还在想，他在闹着玩。
蝙蝠在这里，那里，
头顶上无数个黑影叠加，
顷刻间，我的孤独有了边界。
假如我浮上去和它们一起沐浴，
我会成为夜晚难以承受的惊人重压。
她本能地向后缩，但是他的手揽住了她的头。稍稍一用力，她就屈服了，他们的嘴唇贴在了一起。一瞬间，她感到自已的身子瘫软下来，他把她的腰揽住，两臂环住她的脖子。因为紧张，她的嘴唇冰冷，但是柔软，急促的呼吸使她的胸部不停起伏。
她不自觉地挪动身子配合他，大腿贴在他的敏感部位。他的嘴唇散发着欲望的气息。她的衣被稍稍拉高，露出了短短的一截腰部。他的手从背上滑下去，轻轻抚摸那単光滑的皮肤，然后把手慢慢向下滑去，指尖插人底裤和身体之间，碰到了底裤的边缘。
他清楚地听见她发出的满足的叹息，他感到自己的某一部分在变得坚挺……整个晚上，他们都消磨于激烈的爱抚之屮，激情的呻吟、呼吸，身体出现不由自主的震颤和扭动。
实人生真的很短暂，但不能因此就不好好活着。当然这些都会很快逝去，可这个时代义有什么能够长久？还是趁流行的时候享受它们吧，等到它们被淘汰，就再去追求那些新的东西。就像吃水果一样，每一季有每一季的水果。
阳光透过窗帘侵了进来，斑驳地映在脸上。他们像有过肌肤之亲的真正情侣那样依依不舍，难分难离。窗外，造船厂的噪音逐渐显露，耳朵被塞满，黎明在喧闹中来临。Thin送她出去，靠在门后面揽住她。她抬头看他，一夜未睡的眼睛闪闪发光。他轻轻地，轻轻地贴了来。到底小蝶还足没有学会接吻。
门合上的时候，光线开始变强，晃得人眼睛生疼。小蝶突然记起十岁的时候，她才小学，一帮男孩子堵在楼门口，没有女孩敢过去。她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衫，抱着一大堆书，披散着一头长短不一的黄发，目不斜视地在人群里穿行。他们从两边分开，在她身后会合，窃窃私语，若即若离。
一个人躲在下午暧昧的阳光単，街道上安寂空灵，只有门开合的声音在耳畔回想。Tliin整整昏睡了一天，书本在他的面前摊开，空空荡荡的。这个午后，他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成形，什么东西正在破灭，万分痛心而又喜兑。被抽空的窒息感侵袭过来，漫天盖地，无处逃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