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橘红的阳光洒落山间,时不时有落叶在山间飘动,然而眨眼间便沉沉落在地上,再无半点声息。
少年独身一人站在山坡上,他面前是一座新起的坟茔,黄土堆垒,没有半点装饰,比凡俗坟墓更为素朴。
墓前既没有立木牌,也未落石碑,从远处看就是一座孤零零的土堆,这一切都是钟老爷子的意思,钟浩没有违背。
飞鸟过,浮云远,时间流逝,天色渐暗。
“老爷子,我先回去了。”钟浩从地上起身,理好衣衫,转过身,向不远处的小院缓步走去。
碧空悬月,银白的光芒如水银泄地,给山间笼上一缕莹白的薄纱。山风阵阵,吹落几片落叶,惊起数只飞鸟。
钟浩从屋内拿过一把椅子,坐在梧桐树下,身旁放着老旧茶壶,茶杯中倒有半满茶水,尚且温热。
抬头看着月空,宁静的月光洒落脸庞,钟浩心中有些怅惘。
‘不知不觉已经十二年了……’
当钟浩第一次在这世上睁眼时,他的内心是凌乱的。
一晃一晃的天空,潺潺流动的河水,柔弱不堪的身躯,这让钟浩有点茫然无措。
‘我就睡了一觉,醒来怎么就换了天地?难不成自己还在梦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迷惘中缓过来,奋力从襁褓中爬起,结果一个不慎,一点水花溅过来,打在他身上,凉飕飕的。
钟浩心中一凉,河水、木盆……这情形有一点点熟悉。
钟浩撑着无力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爬起,木盆稍稍倾斜,倒也不算严重,周围的情形映入眼中。
河水缓缓流淌在平原上,有两丈宽,水流并不湍急,两岸满是荒草,多半还是深绿,少数却已枯黄,偶尔掠过的大树挂着不少黄叶,时不时飘落几片叶子,落入水中,随波逐流。
微微踮脚,向远处望去,没有码头、没有足迹,周围没有人烟。
‘这时哪怕来个和尚我也认了。’钟浩起初想着别遇上和尚,这时见周围这般情形,再耽搁一段时间,怕是这条小命就没了。
钟浩准备大声呼喊,引来可能路过的人,可是因为太小,不能正常发声,话到口头说不出来,只能“啊~啊~”地喊叫。
几只鸟雀受到惊吓,远远飞走,河边的芦苇随风晃动,水中本就荡漾的倒影更加模糊。
喊了没一会儿,钟浩这柔弱的身躯便疲累了,无奈之下,只得小心翼翼地攀着木盆,坐在木盆中间,但又感觉不太舒服,便躺了下来。
木盆在水中一荡一荡,钟浩的思绪也随之飘散。
‘自己有车有房,还准备有个对象,结果一觉醒来成了婴儿,还来个‘水中放生’,真是像做梦一样。’
‘该不成自己真在梦中吧?’钟浩抬起小巧的右手,轻轻拍在自己脸上,‘有点感觉……’
‘虽然自己的车是自行车,房是出租房,但生活算得上丰富多彩,哪像现在,一条咸鱼放木盆,有缘人来捡回家。哦,也许不是家,是寺,是庙,是道观,弄不好还有狼窝、山洞之类的。’
思绪飘飞,钟浩很快想到一件事,自己的意识与身躯之间的关系。
钟浩探手摸腹部,光滑平坦,脐带早已脱落。
‘刚才能勉强站起,虽说有自己的意识做主导,但婴儿本身的发育也起不少作用……’
又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脸庞,钟浩的脸色渐渐变差。
‘唉……’心中一声轻叹,他已明了情况。
‘已出生半年有余,却便宜我了,只是可怜这孩子了。若是他日遇到这孩子的父母,定要问个清楚,遇上什么事才做出这无奈之举。’
木盆随着水流继续向前飘荡,又过了几道平缓的弯,木盆被岸边的芦苇挡了下来。
钟浩仰视着上方的青绿叶子,不得已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靠到盆边,唯恐一个不慎,盆子倾覆,到时候小命可真的不保了。
手上费力地拉着芦苇杆,脚下用着巧力,把木盆蹬到一旁,错开这几杆芦苇,木盆再次不缓不急地向下游飘去。
太阳升起了少许,钟浩坐在盆子中,感觉有些热了。
‘虽然已经入秋,可若是到中午,太阳依旧会很烈,我这小体格怕是受不住,早知刚才就留在那片芦苇边,到中午还能遮下太阳。’
钟浩刚闪过这念头,便又自顾自地摇摇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留那里怕是也熬不下去。’
他已有些饿了。
抬眼望去,依旧不见人烟,钟浩眉头微蹙,他已有些焦急,这样下去,他弄不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提起力气喊叫了两声,不得已又停下了,身子骨太弱,实在禁不起折腾,他只想法自救。
‘和尚怕是指望不上了。’
钟浩盯着河边的荒草,看有没有人的足迹,此时他离岸边很近,靠着自身的位置,稍微控制下木盆流动的方向,便能停靠在岸边。
‘若是寻着人的足迹,爬也要爬过去……哦,现在似乎只会爬,不会走……’
又是半个时辰,期间木盆一直缓缓飘荡,钟浩仔细看着岸边,可是一直没有见到人的足迹,倒是见了许多动物的足迹,甚至还看到一只小鹿在河边饮水。
‘放生是一门技术活,唐长老的母亲当年就掌握了精髓,这婴孩的父母就明显不行,荒郊野外,哪有人救你们可怜的娃。’钟浩心中碎碎念叨,目光却依旧专注地看着岸边,不放过一点痕迹。
阳光照在身上,有些燥热,钟浩把包裹自己的襁褓褪下,只留下一件单薄的褂子,褂子像是用丝帛制成,质地上佳,前边绣着莲叶荷花图样,手工倒也精巧。
在刚醒来时,钟浩便注意到身上的襁褓很精美,想着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如今这一切与他无缘了。
‘孩子被这般遗弃,必有端倪,就算是富贵人家,自己也断不能寻回去享受优渥生活,只能先想法活下去,待将来再去问问情况,毕竟我已非他。’
钟浩心头闪过这般念想,炯炯有神的眸子依然盯着岸边。
这时河边已少了许多荒草,岸边积着少许白沙,一眼望去,远处原野平坦,偶尔有鸟雀啼鸣,却不见耕地,也无人烟。
‘没有脚印……’钟浩微微叹气,没有在此停滞,继续让木盆随水而下。
时间如身旁的流水一般流逝,不知不觉,太阳已升得老高,钟浩被晒得精神恍惚,不得已在岸边一处荫凉处停下。
一边拉着旁边的荒草,让木盆不再随谁流动,一边举目张望,想寻着人烟。
‘别人一觉醒来,老婆孩子热炕头,弄不好还有丫鬟服侍,最不济也待在乱葬岗,有不少同伴陪着,可我这倒好,直接来个荒野求生、漂流之旅,连条狗都没有,身子还这么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咦?”一声惊呼传来。
钟浩抬眼望去,一个老道士站在对岸不远处,惊奇地看向这边。钟浩连忙挥手,“啊~啊~”地喊着求救。
老道士见到钟浩这般举止,并没有急着上前来救,反而立在原地掐着右手,仔细推算。
“奇怪……”来者正是钟老爷子,推算之下,他只感觉云遮雾绕,无法辨别眼前这婴孩的底细。
‘六七个月大小的孩童,独身坐着木盆在河边游荡,又有这般灵性,若非大能转世,少年早慧,便是妖邪夺舍,为祸人间。’
在钟老爷子推算之时,钟浩已随着流水向下游去了,刚才见到来人太过激动,一不小心松开了手边的草茎。
钟老爷子见钟浩身上无邪气侵染,斟酌之后,便踏波而来,走到钟浩身旁,止住木盆。
当钟老爷子向钟浩走来时,钟浩便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呼喊,一双灰色布鞋踩踏水波,却未溅起水花,只荡起淡淡水波,走在水上,如履平地。
钟浩抬头看了看这道士,慈眉善目,长发斑白,一身素净道袍,如同游戏红尘的老神仙一般,心道:
‘妥了……’
钟老爷子救起钟浩,随后便带着他御风而行,逆流而上,想去寻钟浩的家人,可最终却一无所获。
这之后,钟浩便被老爷子带在身边,抚养成人。
钟浩回忆着刚来这世界的光景,不由流露出一丝微笑。
‘那时的情形到现在还清晰记得,倒是更为久远之事,手机、网络、飞机、核弹……这一切更像是幻梦。’
‘修行、灵气、妖、灵……这世界与上一世截然不同,却有别样精彩。’
明月皎皎,碧空如洗,一缕山风吹来,吹落几片枯叶,拂动素净衣襟,钟浩站起身来,轻吁一口气,走到院门口,打开大门,踏步出去。
侧头看向左侧不远处的土丘,又回身看了看屋内,钟浩轻声呢喃了一句:“老爷子……”
向山下望去,树林荫翳,鸟雀无声,更远处则有点点灯火,影影绰绰,看得并不真切,那里是一座集镇。
在门口驻足看了片刻,钟浩转身回到院中,盘膝坐在梧桐树下,又是几片叶子落下,落在少年肩头,他却不为所扰,静静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