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本,在心存一念,有此一念,则万物兴衰,皆与吾应,无此一念,虽造化翩然,尽与吾穷。”
“修炼之本,在窥天机,夺造化,纳灵气为己用,化灵气而成术,其要在应天时而相争,明地利而互成,观人和而善用。”
……
清晨露水从叶尖滴落,恰好落在树下端坐的钟浩身上,使他从入定中醒来,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树,钟浩脸色淡然。
昨夜归来,钟浩便盘坐在梧桐树下静静修炼。
修炼之法是钟老爷子传给他的,名曰《道元经》,这便是钟老爷子早年所获机缘,正是靠着这经,钟老爷子才踏上了修行路。
道元又意道源,意取求大道之源,名字立意虽远,但仅有炼气、玄海、化象三境,其后境界虽有略述,却并无修炼之法。在钟老爷子看来,这《道元经》应是残本,然而于凡俗而言,这已是不可多得的至宝,若修炼有成,便有踏虚凌空的仙家手段,又得延年益寿的长命之法。
炼气境,为修行之基,纳天地灵气为己用,灵气藏于丹田,溶于肌体,用之于术,方成其妙。灵气用之于内,可壮大气血,滋养神魂,用之于外,则驭物使人,杀伐守备。
修行的过程是修炼者不断纳灵气为己用的过程,炼气入深,丹田中灵气成海,可称玄海之境。灵气之海,玄妙异常,谓之玄海。入玄海,得造化。
玄海生象,谓之化象。其象与修士意念相合,或生凤凰麒麟,仪态翩然,或化千山风雪,凌冽刺骨,或成万里烽烟,征战杀伐,或纳百川归海,气势磅礴……
钟浩自五岁开始跟随老爷子修行,至今已有七载,过炼气九境,得入玄海,丹田之中已凝丈余小湖,离玄海大成尚有不小差距。
钟老爷子在二十余岁踏入修行,十余载突破炼气境,就散修而言,进境十分迅速,毕竟散修与世家大宗相比,缺少底蕴、机缘。
钟老爷子终其一生,突破化象境,又凭借《道元经》中的只言片语和自身天资,摸索问道、明心两境,略有所得,勉强突破至明心境,却因那次秘境之行身受重伤,道伤难愈,无缘合天境。
如今天道残缺,修行不显,明心境已是少有的高手,钟老爷子问道、明心两境虽是自己摸索,但合乎天道、自心,认真说来,比寻常修士还要强上几分。
钟浩靠着老爷子庇佑,踏上修行路,越修行便越觉得老爷子不凡,数十年时间接连突破炼气、玄海、化象三境,又凭借书上寥寥数语便能明晓问道、明心之本意,补足《道元经》中的缺憾,说是能够开宗立派、成圣做祖的天骄人物也不为过。
‘唉,世事难料,老爷子竟这般命运……’
前几日钟浩在树下看着老爷子仙去,本想截留老爷子魂魄,好生蕴养,以期将来修行到高深处,助其塑体重生,然而魂魄早已残损,老爷子又是决绝性子,不愿苟延残喘,最后自散真灵,魂消魄散。
对于钟老爷子的心思,钟浩也能明白一二,正是如此,他才觉得格外沉重。
‘老爷子看破了生死,但却未曾看破红尘,哪怕临走也不曾放下,不想成为负累,便那般决绝,不想让我多增困扰,便没说他内心夙愿,可跟在他身旁这么多年,我也多少了解他的心思。’
钟浩微微皱眉,沉神凝思。
“早年在凡尘时,一心想着求取功名,可家中遭逢变故,在外飘荡,见识了凡尘百姓的苦与乐,可那时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改天换命,纵使身在红尘,却未曾对凡尘百姓的遭遇多加关注。”
“再后来,偶得修行法,踏上修行路,求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心思淡了许多,对自己早先遭遇有了一丝明悟,便想着行走红尘,做些小事,虽是杯水车薪,但也乐在其中,心中安然。”
钟老爷子早些年说过的话,钟浩还记在心中,有上一辈子的记忆和经历,倒也能够理解老爷子言语中的含义。
简单来说,钟老爷子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
钟浩这些年跟着老爷子,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受了影响,对于这种影响,钟浩并不抗拒。
‘人总是要有所追求的,要不跟闲鱼……咳,咸鱼有什么区别?’
钟浩暗道,自己上辈子受闲鱼的影响有些深了。
抬头看向天空,天色已经大亮,不过太阳还未升起,空中飘着几朵懒散的云,随着轻风缓缓挪移。
站起身来,一个小法术去掉衣上的尘土,转身向灶房走去,他打算准备些吃食,安抚下自己早已饥饿的肚子。
吃过早饭,钟浩取出少许银两带在身上,出了院门,越过一泓清泉,踏碎几片枯叶,独身一人向山下走去。
此时正值仲秋,暑意将去,秋风正来,正是踏秋出游的好时节。
山峦起伏,树木在山野间杂乱无序地生长,细细看去,又觉得有某种秩序存在其中。小道曲折,原本硬实的路面落着厚厚一层枯叶,踩着上面格外柔软。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钟浩才从山林中走出,到了山脚下的荒野。
看着远处的田地以及更远处的镇子,钟浩轻轻舒了一口气,向那边镇子走去。
今年风调雨顺,收成看着不错,路旁的农人看到钟浩,纷纷出声招呼。在注意到钟浩身上的衣服后,又赶忙询问情况,出声安慰。
“浩小子,钟道长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农问道。
钟浩闻言,点了点头。
老农见状,拍了拍钟浩的肩头,叹了口气,安慰道:“别太伤心,钟道长这样的好人不会下地狱的。”
旁边的一位年轻小伙闻声,瞥了老伯一眼,没好气说道:“三爷,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这安慰人的话从你嘴里出来就变了味道。”
数落罢自家三爷,刘庄又扭头对钟浩说道:“浩子,你节哀,三爷他不大会说话,你也是知道的,别往心里去。”
钟浩自然晓得刘三爷是什么脾性,心地不错,就是说出来的话总有点别扭,容易引起误会。
钟浩点了点头,和刘庄以及刘三爷又聊了几句,便继续向镇子走去。
临走时,还听到刘三爷和刘庄争论如何安慰人的问题。
“我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钟道长那样的好人肯定不会下地狱。”
“当然不会,但是你那样说会让人误会,以为你再说反话。”
“什么反话?我说的是实话,就你在那儿瞎想,浩小子都没说什么。”
“浩子没说,是他知道你,要是让不熟悉的人听见,指不定把你套麻袋里打一顿,你忘了前些年的事么?”
“前些年?那人肯定是与我有旧仇,绝对不是因为我安慰他‘孩子没了就没了,反正不是你的’……”
继续向镇子赶去,路上见着熟人聊上几句,没多逗留,就这般走走停停,又用了将近一刻钟才到镇上。
高大的牌坊矗立在镇口,正中镌刻着“云归镇”三字,古朴端庄,周边雕饰着吉祥云纹,又以凤凰麒麟相衬,缠绕立柱,或展翅欲飞,或昂首啼鸣,宛若活物,气势非凡。
踏上青石板,沿着长风街走到镇子中心的路口,折而向右走去,又绕过几个拐角,钟浩在一栋宅院前停下。
隔着柴门向里面望去,翠绿的葡萄藤覆盖小半院落,一漂亮的年轻女子坐在藤椅上,正在缝制衣衫。
感觉有人注视,女子抬头一瞧,发现钟浩正站在外边,连忙将手中针线和衣物放在一旁,“浩子,你怎过来了?老爷子怎样了?”
这般说着,苏青青已站起身,走到院门前,打开柴门,侧身示意钟浩到院子里。
钟浩轻轻点头,走进院中,对她说道:“青青姐,老爷子走了。”
苏青青闻言,俏丽的面容顿时失了颜色,拉住钟浩,艰涩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的晚上。”钟浩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且坐着”,苏青青拉着钟浩,走到藤椅边,让他坐下,“我先去寻昆子,他今天在集上,没去山里……”
说到这里,苏青青顿感不妥,钟老爷子刚刚离世,钟浩正需要安慰,加之他刚刚从山上下来,想来是又累又渴,需要她来照顾,于是转而说道:“我先给你倒些水,解解渴,你昆哥等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这般说着,苏青青转过身,走到屋中,取出茶壶和水杯,给钟浩倒了一杯凉茶,“这还是你爱喝的三月白,你昆哥也爱喝,家里也就经常备着。”
钟浩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淡淡香甜浸润喉嗓。
这三月白是在西山采的,通体雪白,简单揉制后,晾晒几天,就成了柳黄色,泡在水里有淡淡芳香,口渴时喝上一口,滋味非凡。
苏青青拉过旁边的藤椅,坐在钟浩近前,向他询问钟老爷子的事,钟浩沉默了一下,跟苏青青简要说了老爷子的情况。
片刻后,苏青青轻轻叹气,“老爷子怎说没就没了。”
旋即又反应过来,“还有,你一个人逞什么能,难道不会和我招呼一声?让我和你昆哥上山帮忙料理老爷子的后事。”
钟浩听着苏青青的话,心中有些感动。
没多久,一个身着短褂的精壮汉子走进院子,“浩子,你过来了啊?咦,你这衣服……”
这汉子正是苏青青的丈夫刘昆,只见他浓眉大眼,身高将近七尺,身躯健壮,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刘昆是镇子上有名的猎户,曾经在山里徒手搏杀猛虎,虎皮现今还挂在屋里。
作为猎户,刘昆观察入微,一眼便看出院中氛围有些不对,又见钟浩身穿素净麻衣,心中便有了判断,微微叹气,走到钟浩身前,用宽阔的大掌拍了拍他肩膀。
随后,苏青青给刘昆简要说了钟老爷子的事,刘昆听闻之后,也有些悲伤,随即询问钟浩是否下山来住,钟浩婉辞拒绝。
用了午饭,下午凉快的时候,苏青青陪着钟浩到集市上买些常用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