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呆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戴着奇特面具的雕像,约莫五、六秒钟,他突然扔下肩上鼓鼓囊囊的袋子,夺门而出,向外狂奔。
索伦格和我正诧异间,雕像似乎晃动了一下,旁边油灯的火苗也突然摇曳起来,室内的空气仿佛一霎那凝固了。我感到后背一阵凉意,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雕像竟然真的在走动,像蹒跚学步一样慢慢地朝我们靠过来。索伦格和我惊恐万分,坐在地上呆若木鸡,我能感受到索伦格像筛糠一样,整个身体都在哆嗦。
雕像停在我们身边,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沉香气息。它头上狰狞的面具造型夸张,颇具萨满特色。
我的目光突然有点恍惚,眼前的面具似乎幻化成了真实的人脸,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而这笑意竟然慢慢荡漾开来,织成一片环绕四周的波纹,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起来,在波涛中摇晃,先前的恐惧竟消失得无影无终。但我很快也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这片水波一点一点地侵蚀,我竟在一刹那忘了自己是谁,为何来到此地,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具空壳。
我暗叫一声:“不妙!”,脑中残存的意志力开始急速聚集,相持几秒钟之后,我感觉自己坠回地上,从虚幻重新回到现实。
正在此时,雕像发出一种非常奇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人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叹息。这些叹息声不大,但抑扬顿挫,似乎是雕像在向我们说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雕像竟伸手解开了绑在索伦格和我身上的绳子,然后它缓慢地抬起手臂,指向门外。
虽然眼前的一切让我大惑不解,但我本能地一跃而起,扶着索伦格就往门外冲。索伦格还处在和我刚才一样的恍惚状态,我怀疑空气中的沉香气息是一种致幻剂,能很快让人失去意识与自制力。
冲出房间,返回到巨大的地宫空间后,索伦格和我果然都清醒了许多。我环顾四周,看见胡狼黑黢黢的身影正飞也似地往我们起初进入地宫的小门方向逃去。
索伦格和我紧随其后,边跑边回头看,所幸雕像并没有追来。
到达小门边的时候,我们发现门已经闭合了。这是一扇青铜雕花的小门,可能它上面设计了某种延时自动关闭装置,或者是雕像偷偷地跟着我们进入地宫后就把它关上了。
胡狼用力扒门,但铜门却纹丝不动。门上并无任何把手,胡狼只能用手抓住门沿颇为费力地向外抠。
我突然想起日志中的线索”所罗门—翅膀下的隐密处—打破了铜门—陷坑,石头反滚....”,线索里的铜门难道就是指眼前的这扇吗?
胡狼开始大力踹门,巨大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地宫里激荡回旋。我心说:“不好!”,但还未来得及等我上去阻拦,胡狼周围的地面突然开始塌陷,而铜门也几乎同时“嗖”的一声开启,门外的鹰型雕像滚落进来,砸中了胡狼。
胡狼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下直坠,落入陷阱。我急冲上前,只见陷坑里面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胡狼已经了无踪影。
地宫里安静下来,陷入了可怕的沉默。雕像也许正隐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们,伺机而动。
在我们面前,似乎只有两条路可选:从小门进入所罗门通道,然后沿原路快速逃离;或是寻找机会救出胡狼后一起离开,但在地宫多待一分钟危险就会加剧。我们无法揣摩雕像的行为与意图,但显然我们这些入侵者是需要被驱逐或消灭的敌人。
索伦格和我呆立在原地,措手无策。我在脑中极力思忖可能的线索。“房角的头块石头—击打磐石,使水涌出—深水遮盖地面—水中立楼阁的栋梁”,这些要点我暂时还无法参透。
我突然想起昨天上午在铁列霍勒湖边山坡上研究日志时,在泛黄的地图边缘找到的那行文字:“不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
这是主耶稣关于饶恕的教导。曾有一位神的仆人说过:“以爱来回报爱你的人,只不过是公义及感激;以爱来回报那些不可爱的人,则是恩宠与恩慈;我们若能以爱来回报仇敌,那就是上帝的性情。”
当耶稣在髑髅地被钉上十字架时,他说:“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基督为他的仇敌所献的祈祷,包括全世界,包括从世界的起初直到末了的一切罪人。因着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为我们流血,作我们的替身与赎罪祭,使世人的罪得以赦免。
耶稣基督十字架的爱,是持续燃烧的火,凡接近它的,生命就会被点燃!赦罪之恩也白白赐给每个人,“凡愿意的”,都可以同神共享永生之福。
我的心中像照进一道光,温暖而平静。我们不能丢下胡狼,就像主耶稣从未放弃过我们任何一个罪人。
索伦格和我做了各种尝试,但始终找不出搜救胡狼的方法。陷阱深不可测,任何下探的努力看起来都是徒劳。
“他自己酿成大错,铸成这样的苦果,我们也无力回天”,索伦格说道,“既然我们无法让时光倒流,不如继续往前。日志里剩下的线索也许能揭开地宫内隐藏的更多秘密,正等着我们去发掘。”
索伦格的话让我脑中灵光一闪,我突然想起了一直贴身携带的紫色叶片,与其束手无策,不如放手一试,也许借紫色叶片之力穿越回到过去,能有机会阻止胡狼遇险。
我让索伦格留守在陷坑旁边,然后用小刀划破紫色叶片的一条叶脉,蓝色的汁液从破口处渗出。我滴了一小滴在舌尖,几分钟之后,我的眼前变得恍惚,身体慢慢地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清醒过来。地宫里漆黑一片,静默无声,只有那股熟悉的陈旧气息。我慢慢蹲下身,用手摸索试探周围的地面,陷坑已经消失了。我知道自己已经穿越回往昔的某段时间,但还无法确切知道回溯了多少时光。
突然,我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窣,夹杂着金属撞击的“咔咔”声,似乎有人正在外面开启铜门。凭着对地宫结构的记忆,我闪身躲入附近的一个壁画隔间。
随着铜门“哐”的一声开启,一个人举着火折子弯身迈入地宫,紧接着另一个黑影也一跃而入。
两人仓促闯入,行色匆匆,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对地宫内的构造及物件并无浓厚兴趣。当发现并点燃了墙边支架上的油灯后,两人取下肩上的背包,席地而坐。
油灯的火苗越烧越旺,就着橘黄色的光,我发现面前竟然是一对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女。年轻男子侧身将背包靠在墙角,他似乎瞥到了墙面的壁画,颇为好奇地扭过头来查看。就在他转头一瞬间,我不禁大吃一惊,瞪圆了双眼。
眼前的男子在灯光下棱角突兀的脸,和索伦格简直神似,但索伦格的体格更加健壮。我迟疑了几秒,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让自己也瞠目结舌的念头:难道我穿越回了四、五十年前,面前的男子就是年轻时的额尔德西?他眉宇间的气概和举手投足的神态,和额尔德西老村长如出一辙。
坐在对面的女子乌发如漆,眉头微蹙,明彻的双目难掩一丝倦意。我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我凝神屏息,躲在暗处。他们俩看起来都疲惫而憔悴,似乎经过一段长途跋涉而来。女子从包中取出一些干粮,两人边吃边交谈起来。
“你们家族是从什么年代开始守护城堡的?”男子问道。
“小时候听我爷爷讲,七百多年前,成吉思汗在行军途中病危,他在弥留之际,将最信任的护卫长叫入帐内,告知了博尔巴任城堡的位置,并将守卫城堡及铁列霍勒湖周边的任务托付给了护卫长。大汗也将城堡周围广袤的土地赐给了他,让他世世代代传承守护。”女子说道。
“这位护卫长就是我的先祖”,女子继续讲道:“先祖接受嘱托之后,连夜动身,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到达了这里。他定居下来,组织了隐秘的博尔巴任护卫队,对城堡废墟严加看守。”
“虽然先祖并不知道这片荒芜偏僻的废墟里隐藏着什么机密,但他风雨无阻,每天巡视看护,尽职恪守大汗的嘱托”,女子说道:“民间一直流传着关于城堡下面成吉思汗宝藏的各种猜测,但大汗在遗言中并未透露任何秘密。”
”几年后,在一次狩猎时,先祖偶然发现了附近深山里一处隐蔽的山洞,洞里曾经住过人但已经废弃多时。先祖在洞内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壁画,令他震惊的是有一幅画竟描绘了博尔巴任城堡的结构图,周围标着十字架和一些神秘的数字。”
“先祖记录下这些数字,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的奥秘。数字代代相授,流传下来,期望有朝一日后辈能够破解”,女子继续说道:“没想到最后竟被你破译了。”她望着男子,嘴角含笑,目光中满是钦佩。
“感谢主。”男子摩挲着手中的一本小册子,低声回应。
“我们因避难而临时闯入这里,希望大汗在天之灵不要怪罪。”女子垂下头,似乎在低头祷告,秀发遮住了消瘦的脸庞。
“谢谢你一路相助,塔娜。”男子的话语充满了感激。
两人沉默了片刻,塔娜抬起头,看着男子说道:“希望你能原谅我哥。”
“家族之间的仇恨,到我们这一代应该终结了。我曾经满怀复仇的火焰,踏遍了图瓦的每一寸土地,搜寻过克孜勒的每一条街巷,寻找不共戴天的仇人,但除了遍地被自己点燃的狼烟,我的眼中看不见一个人,耳中听不清任何声音,只有被烟熏刺痛的双眼,和被烟尘蒙蔽的内心,迷失在旅途”,男子望着地宫暗黑的深处,缓缓说道:“直到遇见了你,拯救了我落魄的灵魂;又遇到了神的仆人,领我到主的面前,得着了全新的生命。”
“当我见到长期躺在病榻上意识模糊的你父亲,意外得知他就是我曾经日思夜想的杀父仇人时,我竟不知所措。那时,一个声音清晰地在我内心回荡‘不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彼此饶恕,正如神在基督里饶恕了你们一样’,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释然了,心中充满了光。”
“真希望瓦申克也能放下这份重负”,男子说道:“我不怪他,我曾经和他一样。人如果单靠自己,只能活在罪中。”
“哥哥自小多桀,哈尔哈斯伯父离世时,他才五岁。后来,我父亲带着他和我们全家一起离开了破碎的家园,在克孜勒隐名埋姓隐居下来。虽然我父亲待他情同父子,从小悉心照料,但儿时的痛苦记忆与仇恨之火,一直煎熬着他的内心。”塔娜说着,抬起头,眼中竟有一丝闪烁的泪花。
就在她抬头的一霎那,我突然想起了克孜勒“HARAT‘S PUB”酒吧餐厅里年过花甲的呼麦女歌手。两人的五官极为相似,只是女歌手经过了时光的浸染,黑发变得花白,额头平添了许多皱纹,面容饱含了岁月的沧桑。
两人默然无语,过了片刻,塔娜突然破涕为笑,望着男子,目光如水。
“在HARAT‘S PUB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以为相逢太短,等不及茶凉。”塔娜笑靥嫣然,说道:“没想到我们今天可以促膝长谈,淡掩了时光。”
正在此时,铜门外所罗门通道内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塔娜和男子顿时警觉起来,但还未等他们起身,一个黑影倏然从铜门冲入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