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讶然,没想到竟真是说中了。
叶母看着自己的丈夫归来,一时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叶虎连忙走进来抱住苏小钗,说道:“没事的,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叶母喃喃道。
叶瑾赶忙说道:“父亲大人能平安回来真是菩萨保佑,母亲这几日里茶饭不思,都憔悴了许多。”
叶虎伸手摸过苏小钗的头发,将其抱得更紧了一些。
苏小钗依偎在自己丈夫的胸膛里说道:“我前日里听闻了县里遭了贼人,一想到你我就难过的紧,又听了顾兄弟的话,才稍稍安了心,可是听不见你下落,终归是空荡荡的。”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是不知,幸亏有位老神仙出手,不然这李县一城百姓怕是要遭了罪。”叶虎说道。
叶瑾这时插话说道:“父亲,那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纪太守便是你所说的老神仙?”
叶虎一听此话叹了口气,先是说道:“并不是,是位纯阳宫的高人,纪太守都唤他叫作周真人。”
“周真人?”叶瑾问道,又在心里想着,比纪太守这等宗师还要厉害的人物吗?
叶虎没有接话,又接着前面的说道:”那城里被邪教妖徒占了,硬生生拿活人去捉了去填命啊!”
“这!”叶瑾和苏小钗一时无言。
“城里怕是有大半百姓都被那恶贼杀害了啊”叶虎提起来仍旧咬牙切齿地说道,在那日诵读中,见得人群稀稀散散的从周围走出,不复往日繁荣。
叶瑾连忙问道:“那,那去了县里的陈叔叔和沈叔叔呢。”
叶虎听了更是摇了摇头,说道:“沈村正和陈家主去了城里,没落得好处,”
“啊?”叶瑾说道,他转眼一想,便知二人应该是没有等到纪太守赶到便动手了。
“沈琦是条汉子,听得老神仙和纪太守说,为了这一城百姓,落得身陨,连具尸骨都没留下。”叶虎解释道。
叶母呆愣了一下,她不似叶虎,她知晓的多些,在还没有和丈夫认识之前,苏小钗便听说过沈琦的名声,入了人榜前列的侠客,人们都称赞他有任侠之风,后来才知竟然与这沈琦同处一村。
“连沈琦都去了,虎哥儿能回来真是菩萨保佑。”苏小钗心里想着。
沈琦在村子里算是毁誉参半吧,众人畏其威,沈琦对外强硬,自那年回乡里来,众人见了几次他出手,没有贼寇能在其手下过个几招,对村人一样冷冰冰的,只对那些上门来的侠客和轮值先生脸上才会带上颜色。
常有年轻人说沈琦看不起乡人,老一辈的乡人则解释道:“沈村正虽有傲骨,但是从不轻视我等,多年来我等有求必应,也从未敷衍一二,他只是与我们没有话题罢了。”
只是众人都想不到,沈琦会如此就走了。
叶瑾想道:“这就是这个世道的武者吗?为这世道和生民,死则死矣?”
叶瑾思绪一转又问道:“那陈叔叔呢?”
叶虎说道:“陈家主受了内伤,昏迷不醒,老神仙说后面日子带他回华山给他治病。”
说罢,叶虎便摸了摸叶瑾的头,说道:“瑾儿莫要关心这么多了,我从县里带来了甜食回来,你们母子两吃些吧。”
从身后的包裹中小心翼翼的取出几块糕点,分与二人。
三人一齐尝着,叶瑾吃了一口觉得挺不错的,至少和前世相比,也差不太远。
“好吃就多吃点。”叶虎看着二人,笑呵呵的说道。
......
沈宅门外。
鹿鸣听着消息连忙从学堂赶来,向老道士施了一礼,说道:“晚辈长歌门鹿鸣,见过周真人当面。”
“鹿少侠不必多礼,如今稻香村便暂时由我坐镇了,你可放下心去。”周方寒回道。
“老前辈坐镇我自然可放心,只是沈琦他真就?”鹿鸣说道,他听了乡人带着昏迷不醒的陈正回来,却未见着沈琦回来。
“沈师侄羽化而去了。”周方寒摇了摇头,死者为大,哪怕昔年有些不和,说到底沈琦也是他师弟的弟子,一切恩怨随着他的死去都烟消云散去了。
“唉。”鹿鸣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沈兄他宗师指日可待,如今却羽化而去,是武林正道莫大的损失。”
“这世上都是如此,机缘,天分缺一不可。”周方寒不欲多说,进了屋子。
鹿鸣紧随其后,抬头看了看沈宅的门匾,又摇了摇头,鹿鸣虽与沈琦共事不久,但是之前便又听过他的事迹,与之相处也颇为融洽。
沈家遭此大变,实为不幸。
进了屋内,沈夫人和二子都已身着缟素,见了周方寒和鹿鸣进来。沈夫人说道:“见过周真人,鹿先生。”
沈明远和沈明方跟着向二人问候。
“沈夫人节哀。”鹿鸣说道。
周方寒则看向了沈明远,说道:“你便是沈师侄的长子吧,十年前谢师弟有向我等说起过,沈琦长子根骨甚佳,如今一见,确是如此。”
沈明远只是这时沉浸在丧父的痛苦之中,只是草草回了一礼说道:“多谢前辈抬爱。”
“我将在村中待上一些时日便走,原本是想任值期满了再带上你们走的,只是陈家主的仍旧昏迷不醒,还需早日救治,我已向朝廷讨了人手,待到新任村正和教书先生到了,便带你们回往华山。”周方寒向沈明远三人说道。
“听周真人好意,不过我等自有考量。”沈夫人冷冰冰的答道。
周方寒听了这句话,摇摇头便走了出去。
鹿鸣看着三人说道:“周真人性子便是如此,我幼时家中长辈便提起过,说他眼中正邪是非,与我们眼中的多少有不同。”
一时无言。
沈夫人还是下了逐客令,说道:“晓得了,我与明远、明方收拾下先夫遗物,失陪了。”
鹿鸣自知失言,走出了正厅,往偏院去找顾情。
于静室门前敲了敲,唤了一声顾情道:“顾情?”
没有应答声,鹿鸣推门而入。
顾情呆呆的在蒲团上坐着,对进来的鹿鸣不闻不问。
鹿鸣蹲在这个爱开玩笑的男人面前,看着他,说道:“顾情。”
顾情没有搭理他。
“顾情!”鹿鸣喝了一声。
顾情仍旧没有声响。
鹿鸣挥掌向他脸颊,顾情也不闪躲。
“啪!”
“顾情!”
鹿鸣看着顾情麻木的表情和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若是你,我便从此刻立志,修养好身体,便去为了沈兄,为了自己,去杀光这天下妖人,哪怕死在路上,绝不会像你这般如此丢人。”
顾情听了这话,终于有了些反应,说道:“呵,我一介废人,何德何能?”
“我问你,顾情你师承何门?”鹿鸣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我无名师,不出自名门,从小混进了个江湖帮会,刀头舔血,混口饭吃,有了些奇遇,这才有了今日的我。”顾情漫不在意的回道。
“你昔日得了奇遇,然后呢?”鹿鸣接着问道。
“我当时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这江湖也该留下我的名号了,可是这世上不缺天才,更不缺世家弟子,还有世家中的天才弟子。我以为我进了一个新的境界,该是扬名立万了,可是在这个层次里,优秀的人不差我一个,如同过江之鲫一般多。”顾情起了身,多少生出了点活人的气息。
“但是你没有放弃不是吗?我不相信能修到大周天的人,会是一个没有心气的人。”鹿鸣说道。
“是又怎样,可我如今还是个废人,沈兄这么去了,我又有何颜面面对嫂嫂,我若能早些回来,此事不当如此。”顾情堂堂一威武汉子,竟然说着说着便要哭出了声。
“你知你兄长否?”鹿鸣问道。
“我如何不知。”顾情回道。
“那你能拼死一路闯回,陈兄义无反顾前去,你让沈兄坐视不理?你是在想些什么混账东西!”鹿鸣骂道。
“沈兄他不一样的,他宗师在望啊!你不知沈兄他最大愿望便是证得宗师!他沈琦有他自己的骄傲,他想要让纯阳宫的那帮人看看,他一个人不需要他人的帮助,不需要师门的施舍,他一样可以凝聚顶上三花!”顾情掩面哭泣。
鹿鸣沉默,他不知道昔年那件事,纯阳宫门人沈琦莫名其妙独自离了山门,自称弃徒,纯阳宫始终没有对此事发表立场,也算是江湖上的一桩无头公案。
顾情一时之间各种情绪交集,好一个汉子成了一个痴儿。
“也罢,你只要知道,沈兄他一定会去的,无论你说什么,你都改变不了沈琦这个人,他是和周真人差不多的人,沈兄他明知是死,他也会去的,他怕没有人去,他怕这个世道人心散了,他怕来日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李县一城百姓枉死,周边武林人士竟无一人是男儿!”鹿鸣叹道。
又接着说道:“这个世道妖鬼盈野,邪道妖人四处作恶,只要有一次说,武林正道和朝廷镇武司无人出手援救,那下次就会有更多人不会出手了,他们会说,看,李县有邪道宗师,他们不敢去,那我张县来了邪道宗师,我难道就要去送死吗?这世间仁人志士是多,可那胆小如鼠的守尸鬼更多!”
“这世间正道,太过脆弱了,所以我等师门教诲第一句便是,为天地不可惜身,为人道不可苟活。”鹿鸣走出门外。
“我知晓了!”顾情看着鹿鸣的背影说道,他并非不通此般道理,只是一时自责无法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