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先生深深地看了一眼惠王,见他面色如常,便长长的吁了口气,说道:“唉,你们赵家的人啊,仿佛天生都会玩权术,寻常的一件事,都能被利用起来作文章。”
惠王手里的折扇轻轻摇着,对着袁先生微微笑道:“生在会吃人的帝王家,本王若是再不懂些权术,怕是早就被那些哥哥们吃得尸骨无存了。”
惠王的语气极为平淡,袁先生若是没听他讲得什么内容,可能以为惠王只是在说他吃了什么午膳,可他话里的内容却让听的人不寒而栗。
袁先生低下头移开目光,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惠王,本质上和其他会吃人的皇子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从前他还是没有长出利爪的幼兽,现在却是把爪子藏起来的雄狮,蛰伏在其他猛兽后头伺机而动。
想到这,袁先生放软了语气问道:“那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接下来做什么,是先生该考虑的事情,本王只管赈灾。”
惠王说完这句话,便闭上眼开始假寐,不再理会袁先生了。
袁先生轻轻摇了摇头,看向了窗外,马车还在路上颠簸前行,夏日里头的天是多变的,之前还烈阳高照的,没一会便乌云密布起来。
国道上一匹快马飞速奔来,袁先生定睛一看,见到那人是正是八百里加急的信使,袁先生瞳孔微微缩紧,心下暗叹道:“终于来了,这天终究是变了……”
——
泰兴十七年,大暑时节,豫州荒郊。
丛林深处群山连绵,有一老一少走在遍地荆棘的山路上,老的衣衫褴褛滚圆肥胖,少的补丁短褐矮小瘦弱,正是逄通和文儿。
文儿刚解了锻筋术不久,嘴唇还略微泛着紫气,一向蜡黄的脸色倒是日渐红润起来,此刻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也没先前那般气喘吁吁。
只见他跟在逄通身后,正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带刺的矮树丛,然后对着前面逄通喊道:“老头儿,你带我来这荒郊野岭的做什么?”
原本这条山路对逄通来说,也不过是打几个转的功夫,可不知为何,此次他却没用轻功,而是带着文儿慢慢地走着,听到文儿问他,便顺口回答道:“找神仙。”
“神仙?”文儿一愣,马上意识到逄通是在逗弄他,便撇了撇嘴,不再搭话了。
逄通见后头没了声音,便回头看了一眼文儿,见他面色不快,便笑着说道:“乖徒儿,为师真的是带你来找神仙的,你看为师连轻功都不用,徒步上山就是为了表示诚意。”
古人对神佛鬼怪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文儿半信半疑地看着逄通,问道:“真的假的?这山上有神仙?”
“是啊,不然为师前几日让你背那些经文作甚?就是为了见老神仙准备的,乖徒儿,经文内容你还记得吗?”
“才区区二百来字,自然是记得的!只是那经文甚是古怪,我每回念诵完毕,丹田之处都隐隐发热,手脚也是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文儿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下腹,又问道:“老头儿,你说那神仙能替我解这心脉上的寒气么?”
逄通强忍着内心窃喜,一本正经地忽悠道:“当然能解,神仙嘛,无所不能。”
文儿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说道:“老头儿,别在瞎诌了,就算山里真的有神仙,也不会帮你这个偷儿!”
“谁说是帮我?是帮你啊,你这不是还没入我逄门嘛!你爹爹保家卫国,替你攒了不少人品,神仙自然会帮你的。”
见逄通提起了楚泽云,文儿脸上涌现骄傲的神色,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人人都说我爹爹是武曲星下凡,想必神仙也会卖他这个面子!”
逄通见文儿这副子凭父贵的模样,忍不住摇头轻叹道:“傻徒儿,这捧杀可比骂杀可怕多了,你爹爹都被吹成武曲星下凡了,难怪赵绪要提防他了……”
文儿被戳中伤心事,脸色瞬间暗淡下来,喃喃地说道:“爹爹对陛下一片忠心,没想到陛下背地里居然对我下手,爹爹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
逄通拍了拍文儿的肩膀,宽慰道:“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更何况赵绪本来就是个反贼,当年赵绪逼得他侄子禅位,那皇位还没坐稳,便翻脸要杀康文帝,这等薄情寡义之辈,怎么能配当皇帝?”
“逼得?”
文儿一愣,这番历史赵绪是刻意修饰过的,后人只当赵礼退位让贤,却不知道还有赵绪逼宫这回事,更别提密谋杀赵礼这回事了。
逄通有意给文儿知晓这些往事,便开始详细说起了当年赵绪逼宫这回事——
“洪文五年啊,国舅爷陈燮上奏说要削藩,陈太后为了巩固皇权便同意了国舅爷的提议,那赵绪做藩王的当然不乐意了,就联合了其他地方诸侯,集结了十五万刺牙军攻打长安城……”
文儿点点头说道:“这事爹爹有和我说过,因为后宫乱政,所以洪文年间百姓和诸侯都过得很苦,所以当时陛下起义才无人反抗,一路顺顺利利的打到了长安城,最后康文帝见陛下才能出众,就效仿尧舜宣布退位让贤了……”
“呸!这赵绪倒是会给自己锦上添花……”逄通朝地上吐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什么退位让贤?明明就是趁势逼宫!”
“趁势逼宫?”文儿不解地问。
“赵绪当时起兵的檄文主旨是‘清君侧,肃宫廷’,结果陈太后和国舅爷都毙命了,他居然还不善罢甘休,把十五万刺牙大军驻扎在长安城外,日日操练兵阵啊,那战鼓声跟打雷似的,整个长安城都听到了,康文帝怎么睡得着?”
文儿摇了摇头,说道:“爹爹说那时还有陈氏余孽作乱,所以刺牙军才镇守长安城的,那大军演练兵阵不是很正常么?”
“你这小娃娃懂什么?大人那些权谋弯弯绕绕的,那些都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真实目的是用来震慑康文帝的,更何况赵绪这人狡猾得紧呐,当时他甚至上朝不卸剑履,刺牙军就守在殿门外边,实在是大大得不敬啊。”
“文武百官不管么?”
逄通冷哼一声:“谁敢管?当时赵绪风头一时无两,康文帝才刚刚及冠,手中没多少权利,那些当官的个个都是墙头草,见赵绪有心问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