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苍茫,从上至下看,早春时节的绿色已逐步点缀,遥遥可见一条大河破开坚冰,在平地起伏婉转,静静流淌。
山高不碍白云飞,两人骑着白鹤一路跋涉,落到了一处山野。
远处,身着黑色军装的骑兵正在驱赶着百姓。
他们一边呼喝,一边用鞭子抽打,用火把点燃民房,将里面的百姓逼出来。
肃军入侵安国,扼守上野,使得宛城十四座城池成了飞地。安国国君无奈,被迫求和,将名存实亡的宛城割让给肃国。
国书传到宛城太守冯唐手中,冯唐却不愿意将国土拱手相让,是以有向幽国献城之举。
肃国国中收到消息,认为安国百姓反复无信,所以传令驱赶安国人,只要土地城池。
拖儿挈女,安国人草草收拾好行李,眼见得家园被毁,黑衣军残酷,无可奈何,哭喊着踏上了逃难之路。
赵正有些震撼,发现人与人之间竟会有这样的关系。
压迫与被压迫,贤人著书立说,诠释百姓如何如何重要,然而遭受苦难的总是他们。
有百姓看到宋妍和赵正不凡,向两人祷告说:“你们是上天派来的好心人吗?为什么不救我们一救!”
宋妍面带歉然,轻声对赵正说道:“走吧。”
宋妍看赵正面色戚戚,对他说:“我修的道不能够干涉世事,只有我的师兄能。这次师兄下山,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个。”
十几个骑兵还在践踏田地,将田地里才抽芽的秧苗统统踏坏。
终于,有老农心下滴血,承受不住,冲了过去,大喊着要阻止一切。
他手里握着钉耙,打转挥动,叫黑衣军快滚。
黑衣军中,有个骑兵将鞭子挂在马背,拔出长剑,朝他冲了过来。
赵正眼看着,想要提醒,又想要冲过去阻止——
一声悠长的口哨声从山边田垄传过来。
冥冥之中,战马们不约而同,纷纷停下脚步,似在仔细聆听。
骑士们打马不动,双腿不停的抽打马腹,全然无济于事。
一个猎户,背着劲弓,手提猎物,朝这边走了过来。
马儿们排成纵队,朝远处奔跑,骑士们无奈的在马背上破口大骂。
猎户扶起老农。
老农泪眼汪汪,将钉耙丢了,哭泣着环视被毁掉的一切。
猎户轻抚他的背,不住安慰,说:“眼下这里已经呆不住了,不久更要爆发战争,赶紧收拾收拾,逃难去吧。”
老农哭着走了。
宋妍方才上前,打了个稽首,唤道:“师兄,好久不见。”
聂胜,峨眉山剑客,习谶纬,通天地,却不知道为何如今以打猎砍柴为生。
聂胜看了宋妍一眼,又看了赵正一眼,又回看宋妍,拾起地下的猎物,边走边说:“是好久不见。”
宋妍跟着,说:“师兄怎么也不回来看看大家,这些年大家都很想你。”
聂胜的院子远离村落,院子里支起竹竿,晒了些腌腊。
聂胜进进出出,烧水烫毛,破肚放血,清除内脏,十分得心应手。全然不顾其他两个人。
赵正呆了一会儿,心里细细思索刚才聂胜看他的一眼,这时才觉出味儿来,那是怎样一个轻蔑的白眼啊!
赵正想明白过来,转身就离了院子。
聂胜倒提野鸡,放进热锅之中浸了一浸,然后继续清除细小杂毛。
修道的人,最容易无话可说,因为该说的,彼此心里已经了然。
然而宋妍还是带着期盼眼神,望着师兄。
“是他吗?”
“是他,也不是他。”聂胜将整鸡破半,开始宰剁,“师妹,一世缘,一世尽。当年你和山下那个农夫的纠葛,本就阻碍了你的修行,幸亏他死得早,没有将你拉入深渊。事到如今,你又干嘛庸人自扰,自寻烦恼?山上不好吗?”
宋妍眼中珠泪盈盈,说:“我放不下。”
“唉,放不下。”聂胜清洗砧板。
曾经聂胜和宋妍被师兄弟们誉为一对玉人,聂胜是天之骄子,宋妍原本出身扶余山,为了将亡母埋葬在蜀地故土而寓居峨眉山修行。
本来是一桩花好月圆的美满姻缘,却被人中途截了胡。还是一个上山砍柴、下地插秧的鄙贱之人。聂胜老大不满,从此宝剑蒙尘,世间少了一个剑客,多了一个猎户。
当年峨眉山上的翩翩玉公子、无双侠客,成了如今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粗汉,与故人不通音信。对往事,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呢?
宋妍说:“他死的时候,我求了子墨师兄,师兄用无上法力,聚住了他的魂灵,使其不会消散,而是重新孕育灵根。后来,养魂灯灭了,时间刚好与肃后在幽国产子的时日相当。”
聂胜停下来,说:“当年黍离出崤关,遭到了她的师弟们的阻击,因为身怀六甲,早已与凡人无异,是以仓皇逃跑。是桃花庵夫子门下的容止先生救了她。另外,黍离被她师尊子虚关在扶余山。你可以去调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宋妍行礼,离开。
聂胜心下叹息,即便知道了他是他,心中还是不稳,还是想寻根问底,还是想找人一遍遍确认,师妹啊师妹,你着相了。
宋妍出来的时候,赵正看她双眸湿亮,想问为什么哭,嗫喏几下,终是没有开口。
……
安国与幽国的边界上,到处是逃难的安国百姓。
宛城境内,太守冯唐,组织起一支军队,兵力收缩一处,加紧修筑防御工事。
肃军统帅王龁,派兵针锋相对,也是就地扎营,并且有骑兵不断袭扰安军。
武定君杜援,布衣着装,年约三四十,在少年校尉王蓟的陪同下,骑马揽尽安国河山,一路画影图形。
遇到安国难民,杜援下马,帮他们将小车从泥泞之中推出来。
杜援遥望这遍地的苦难,说:“这乱世,将很快,由我肃国终结。”
……
赵正回到家中,已经十分疲倦了。
锅里,打开锅盖,里面温着的饭菜还带有些许温度。
赵正吃完,洵儿从里屋出来,披着外衣,要帮赵正洗碗。
赵正摆了摆手,自己洗了,熄了灯,摸着上了床。
床里面暖和,洵儿的小身子温了好久。
赵正也没什么困意,虽然是闭着眼睛,却清醒的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洵儿将赵正略显冰凉的手温在怀里,小脚往下面探,似乎是想探赵正的光脚。
赵正说了声:“睡吧。”将洵儿抱在怀里,准备认真睡觉。
洵儿的小身子扭呀扭的,似乎不是怎么安分。
她环抱着赵正宽阔的胸膛,想紧紧的贴住赵正。
赵正有些狐疑,略微推开,借着夜光看洵儿的脸。
在昏暗夜色的掩映下,洵儿精致的小脸褪却了些许的稚气,发丝贴面,竟然有了几分女色。
洵儿口中嘟哝着,小脑袋稍微抬起,嘟着嘴唇朝赵正凑了过来。
赵正伸出手掌,挡在了两人中间。
洵儿小嘴受到了阻碍,想逃往旁边,手掌却不让她过去。
“噗!哈哈哈!”赵正一个大笑。
洵儿似乎惊醒,一个激灵,掉转身子,背对着赵正。
赵正起床,点亮了油灯,凑到洵儿面前。
洵儿将脸埋在枕头和手臂的包围里,不让赵正看到。
赵正大骂:“这苏雪林不知礼义廉耻,教的是些什么!往后不要见她了。”
洵儿大声说道:“苏姐姐什么都没有说过,你别乱冤枉好人。”说完,又将脸埋住。
赵正说:“你才多大啊,就想着当小狐狸精勾引人了。”
“想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啊,含辛茹苦。”赵正坐在板凳上,开始控诉,双手比着说:“那时候才这么一丁点儿大,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了,谁知道……”
“别说了!难听死了!”
结果就是,第二天,赵正央疯木匠,另外打造了个小床。
看着新崭崭的小床,五脏俱全,与旧床相对摆放,赵正心中竟起了些离愁别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