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刘丹无所事事,只有宫女轻语为伴。
刘丹向来又不爱看书,无聊透顶了,宁愿支起手肘打盹儿。
看一旁轻语站得摇摇晃晃,他觑了他一眼,说:“累了就歇尔会儿吧!像根树杆子似的杵着还好,你这么摇摇晃晃的,我快被你催眠了。”
轻语激灵了一下,“哦”了一声,就地坐了下来,靠在台阶边上。
跟刘丹相处一段时间,她发现这个王生性并不冷酷,虽然缺少王的威仪,让她对王的幻想破灭了,但至少相处起来随性很多,渐渐也对他放松了戒备,越来越把宫里师傅教导的规矩都忘了。
她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腿,叹着气,眼睛定定的没有焦距。
后面,刘丹目光渐渐锁住了,盯着轻语揉腿的动作,觉得小宫女少女味十足。
轻语余光感受到了刘丹的注视,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躲开了。
“我是堂堂国主,举国之内,莫非臣子,任孤予取予求,你这个躲开的动作是大不敬!”刘丹表示很受伤。
轻语撇撇嘴,轻声说:“当王难道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吗?”
“什么,你说什么?”刘丹没有听清,但是看明白了轻语的藐视,站了起来。
轻语退后一步,“没什么,殿下,我们现在在打仗啊,您身为国主,就不需要做些什么吗?”
“嗯。”刘丹重新坐下,“大伴已经前往各地,慰问当地的望族和名门。”
轻语问道:“他不是王啊,他能做得好吗?”
刘丹看了她一眼,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可以说这是王的工作,那大伴能不能够做得好,那就见仁见智了。”
刘丹在座位上挪了挪:“跟我说一说你的事吧,轻语。”
“我?”轻语靠过来,“我的什么事?”
“比如家里面的一些事?”
“哦,我家里就是,很典型的那种家庭。”轻语一边回想一边说,打开了话头:“家族一向正派,忠于王室。父亲是家里面的三子,所以不受重视。成年以后,也不需要顺着他的意愿,给他娶了一门在婚前从未见过面的媳妇。媳妇多年不生,所以长辈们急了。于是又花重金聘了一门贵妾,那便是我的母亲啦。虽然我不是大娘所出,然而很讨大娘喜爱。大娘早早把我抱到身边养育,跟亲妈所以不亲,亲妈就当送人了。后面亲妈生了弟弟,夺走了全家人的喜爱。所以我就成了那个城门口捡来的小孩。有一天在集市上遇到一个邋遢的老道士,说了些不经之言,什么‘凤栖梧桐,贵不可言’之类的鬼话,家里面自然信了。大娘虽然百般不肯,那当然是‘妇人之见’不被采纳了,于是把我送到了宫里。想必父母的心思里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万一这个女儿以后能够帮挈一下弟弟呢?”轻语双手托着脸颊。
刘丹斜睨着她,说:“就你这麻杆儿一样的身材还想着入主梧宫?在孤面前说这种话,隐喻深厚啊!我该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轻语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不说话表示反驳。
“还别说,孤的家事,竟然跟你有惊人的相似。”
“您,我记得您是嫡出血裔吧,我只是个庶女。”
“那不过是对外放出的空气罢了。”刘丹说道,“在国家大乱的时候,一个名正言顺的王之血脉更方便稳定人心。王先天就会具备宽宏大量、雄才大略、气度恢弘种种品质,他只是一个偶像,没有人想知道他真正是怎么样的。而且我也没有出生在苑台宫……”
轻语听得十分入神。
刘丹笑了,这些秘事,多少人避之不及,小丫头不知死活竟然听得津津有味。
“小的时候集市上的零嘴是我的一大乐事。母亲帮人浣衣,帮人做事,卖刺绣都会在每次往陶瓮里存一丢丢钱,看着小陶瓮里的钱叮叮当当,越来越多,是一种快乐。钱够了以后,跑去集市买好吃的又是一种快乐。天啊,集市上好吃的东西怎么这么多!糟鹅掌、糟鸭舌、糟鸭信、糟鱼、糟肉、糟鸡、糖人、糖果、油泼黄米饭、炸酥肉、烤羊腿……香气扑鼻,我觉得自己可以就这么在集市上呆上一天。那时候才多大点儿啊,短手短脚的,咬着糖棍子,眼睛盯着好吃的,冒出了凶光……”
“糖棍子,我吃过,我吃过!”轻语举手。
刘丹笑了一下,本来满怀回忆,兴致勃勃的回想,突然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在王宫的话,好吃的东西更加的多,而且更加的精致。只是偶尔会怀念起集市上嘈杂的声音。”刘丹跟轻语坐到了一起,“这王宫就像一个笼子,关住了所有人。它,太大了,让人很久才能回味过来。你要是哪天呆腻了,我说不定会大发慈悲,让你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的讨厌这里。”
……
“殿下,吴淞吴大人的老仆来报,说他家大人病重卧床,快要不行了。”
太监来报的时候,轻语破天荒的正大光明跟刘丹闹着别扭,刘丹心不在焉的讨好着她。听到太监的话,刘丹楞了一下,整了整衣带。
前往吴淞府第的路上,太监解释说:“吴大人的官服和表记在很早以前就上交了,所以老仆根本就找不到主事的官员,他又要照顾吴大人,又要来宫门口找人。侍卫没有得到命令,也无人肯为他通报……”
“曾经一国之栋梁,如今竟然被遗忘到这个地步了吗?”刘丹在马车上,“国民的记忆也太不长久了。”
来到府第,府门虚闭着。
刘丹亲自上前,缓缓推开。
冷清的府苑,有如早已被人遗弃。
刘丹不是很熟悉,早有太监上前带路。
房间内,老仆面无表情,跪扶在床前。
吴淞盖着被子,十分辛苦的喘着气,动作却大不起来。
刘丹往后面做了个止步的手势,独自上前来。
“天不假年,想不到老大人心神所瘁,何至于此!老大人保重啊!”
老仆无神的望了望刘丹,勉强起身腾出位置。
吴淞缓缓睁开双眼,吃力的看着刘丹,笑了笑。
“老崔……”吴淞看了老仆一眼,老仆会意,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王上……”吴淞声音微弱,刘丹分了分下袍,蹲了下来,凑到了吴淞的耳边。
吴淞说话极慢,每说一两句话,便得停顿许久,积累心力。
最后,刘丹点点头,说:“老大人放心,你所吩咐的事情,孤一定照办。”
吴淞嗯了一声,似睡非睡。
刘丹帮他掖了掖被角,注视了片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刘丹出来以后,老仆立马进去了。
临走前,刘丹说:“给些钱!吴大人一生为国,死了不能连裹尸的草席都买不起。”
“殿下!”太监上前,“为人君者赐名不赐利,倘若以财物利益笼络朝臣,容易人心腐化,况且人臣尽忠竭智,本是本分。”
“嗤!”刘丹嗤笑,“狗奴才,吴大人现如今还有什么名?大幽国给他的只剩下污名。就你识大体,那给的钱从你每月的俸禄里扣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