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飞入城的时候,全城百姓出门参观。
宋飞不久前远渡漠北,征伐戎狄,回城后名声大振。当地权贵以结识白马将军为荣,河朔城士兵皆是争先效死,报名参军的良家子将军营大门挤得水泄不通。宋飞来不及修整,亲自遴选之后,每日训练士兵。
王令传来,令宋飞代将。
彼时河朔城一共有七万常备军,其中有不到三万骑兵。另有三万新兵,暂时还无法上战场。这些部队,需要防备北方的戎狄和冀国,所以无法全部抽调。戎狄被宋飞袭掠之后,早已对南人抱有深恨。至于冀国,虽然当代太后还曾是幽国王女,但两国世代交战,纷争难以弥合。
听闻肃军骑兵不到一万,深思之后,宋飞令参将刑山率领一万幽骑,西进下高平关,沿着丹水赶赴高平大营。而自己与路泰连同二十几个骑兵,先到大安城接受王令虎符,再出中牟关和故垒关,与大军回合。
城门口,守军列队举枪致敬。
宋飞一马当先,入了城池。
街道两边站满了百姓,皆是翘首相望。
看到宋飞如此年轻俊俏,很多小妇人和怀春的少女,看得是面红耳赤。胆子小一点的,羞涩的双手遮住自己的脸,透过指缝看宋飞。胆子大一点的,则看得光明正大,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更有甚者,将手中的鲜花,抛到了宋飞的马下,期待宋飞能够看自己一眼。
她们之中,成了亲的青年夫妇,绝大部分人的丈夫都已经奔赴了前线,生死难测。她们只能靠每月定期发回的简略家书,得知丈夫消息一二。对宋飞的崇拜,倒不就是移情别恋。当然,女儿家都爱看美公子,这只是一种欣赏的态度。更重要的是,这位如玉将军,将要去领导幽军,将会决定很多人的生死,也就决定了她们的幸福和悲伤。
宋飞仰首前进,座下的战马步伐极轻极平。他在马上,对大家的期盼和喜爱没有拘谨,沉默无言,偶尔扭头对上人们的殷切目光,以示回应。
路泰在身后,打马无聊,注视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宋飞身上。自己,连同一干军士,都是背景板,或者被先天虚化了。看着自家太守如此受欢迎,他实在有些不服气。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人人都爱美男子。真要在战场厮杀,路泰自觉未必就输过了太守。况且自己这一身糙肉,还要更加耐扛一点。看那些小娘子,一个个水灵灵的,比地里的白菜还要嫩,一指尖仿佛能掐出水沫来,可比自己家里面的那位经看多了。城里人到底是怎么养女儿的,养女儿就是养来看的吗?路泰想起自己回到家里,洗澡的时候,媳妇儿提一整桶开水进来,手不颤,步不歪,帮自己搓后背。那双手,茧子快赶上自己手上的了。小孩儿要是欠收拾,就这,一巴掌能把他打个趔趄。不过媳妇儿从来不打儿子,路泰自己,倒吃过媳妇儿几顿好打。原因路泰忘了,想着自己被媳妇儿打的事情,路泰在马上竟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大板牙。
……
楼上,洵儿靠在苏雪林怀里,隔着雕窗和香帘,看下方宋飞一行缓缓经过。
“人人都说宋太守是白马将军,可是他没有骑白马啊?”洵儿有些不解了。
苏雪林搂着洵儿的肩膀,笑吟吟说道:“称他是白马将军,大概指的是他这个人吧!温润皎洁,其质如玉,用白马来形容,恰如其分。”
宋飞走得有些远了,洵儿小脑袋探出窗,还在望宋飞的背影。
“又或者啊,并不是每个人都见过宋太守,在他们心里,宋太守大概就应该是一个骑白马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吧。”
“那姐姐呢,姐姐喜欢他吗?”
苏雪林点了点洵儿的鼻子,说:“姐姐谁都不喜欢,最喜欢我的洵儿了!”
洵儿皱鼻一笑,可爱极了。
“小姐……”身后,苏雪林的侍女晴儿轻唤了声,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苏雪林拉上了窗帘,说:“什么事?”
晴儿说:“绘瑜小姐已经把东门小院给占用了,说是要排练新编的舞。”
“嗯。”苏雪林点了点头,转而对洵儿说道:“你要回家了吗?姐姐去处理一些小事。”
“我不想回家。”洵儿说道。
“还跟你家公子闹别扭呢?”苏雪林捧着她的脸。
“他现在整日跟青国公主腻在一起,不知道多逍遥自在!”洵儿抱怨道,“苏姐姐你去忙你的吧,我保证乖乖的!”
苏雪林笑了一笑,跟晴儿出了房门。
“绘瑜小姐说话可难听了,说什么,别占着鸡窝不下蛋……”两人逐渐远去。
……
街上人群未散,语声喧嚣。
刘健有意安排宋飞夸街,以便安抚人心,所以宋飞进城的路段,既长也最繁华。
到了后半段,城中守备军列队,军容肃整,迎接宋飞。
一位主事带着几个小吏迎迓已久,笑眯眯的。
宋飞下了马,主事迎上来行礼,说:“将军远来辛苦!文武百官,还在等着您呢!”
宋飞点了点头,主事前面带路。
宫殿三座门都大开着,宋飞由正门进入。出门走过御道,便是三座宽拱桥,宽拱桥延伸千米开外,便是幽宫正殿。
宋飞走过拱桥,桥下水声泠然。
广场上,旌旗林立,代表幽国的红色旗帜鲜艳如火。
禁卫军列队,站满了广场,为宋飞留出了狭长的过道。
宋飞踏步向前。
主事放慢脚步,退到了他的身后,然后停了下来。
两边禁卫军沉默森严,兵戈上点缀着寒芒。
宋飞走在其间,和谐灵动,就像一个将军,在检阅他的武装。
末尾,高高的台阶上,王旗招展,华丽飞扬。刘健带领着文武百官,一步步看宋飞走来。
许多官员交头暗赞宋飞的风采。
刘健矜然一笑,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在宋飞快到近前的时候,他竟然主动下台阶去迎接宋飞。
大殿内,王座上,刘丹则懒得装样子,坐得磨皮擦痒,整个人像火烛燃泪一般,完全融在了座位上。
……
傍晚,天还未黑,乐坊内已经点亮了烛火灯笼,一如白昼。
幽国因为没有宵禁,所以夜市极为繁盛。作为乐坊,往来的更是既贵且富之辈。时人曾有语:“女乐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乐坊头牌苏雪林前不久就刚入幽国后宫献舞,为幽王祝寿。
前门靠街,是极繁华的牌式高楼,极尽雕工之美。进了门,屏风隔阻,绕走开了,豁然开朗,舞台广阔,舞台下有专供观舞吃喝的十几方八仙桌。楼上楼下,房间林立,山水门,吉祥窗,走廊和顶檐都垂有华美锦绣,人行走其间,颇有林深不知处之感。
乐坊后院,引溪流,植松柏,种芍药,竹节引水,竹林清幽,红灯笼点亮青石板路,天然奇石点缀园林,石桌石凳,倒也并非全然富贵景象。
再过去,院子朴素了很多,则是坊内人平时的住所。虽然朴素,但也干净清雅,少平不招待外客。不过不远处有一溪流,直通院外,流入河中,是女儿家们梳洗后倒胭脂水的地方,倒有许多文人雅士慕名而来,到溪流尽处观看吟赏。此中乐趣,正常人难以得知。
乐坊内,歌声婉转,乐声悠扬,人员往来,随着时间越发闹热。
洵儿还未归家,千央万求,苏雪林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下来,但细细叮咛,要她不要到处乱跑。
也没人找她做事,洵儿也就打打杂,或是帮着端茶送水,传递饭菜,或是帮乐师搬拿乐器,帮姑娘们牵裙角,补妆容,乐此不疲。有时候跑得急了,可能撞到行人,别人看她粉妆玉琢的,笑容又可亲,也不跟她计较,反而怕伤着她了。
房间内,客人们都是安静喝酒吃菜,听曲闲聊。弹曲唱歌的姑娘一曲下来,得闲暇了,便邀请她歇一歇,喝点酒水润润唇。乐坊内讲究一个行规蹈矩,极少有人会行为不检点,对姑娘们动手动脚。当然,那些事也是有的。
这不,今天白马将军宋飞入城,城中百姓纷纷喝彩,对其心折。宫内开筵席为其送行,明日他便要赶赴高平。很多人高兴,到晚上自然出来找找乐子。
房间内,几个身着罗绮的富户,一边喝酒,一边兴奋谈论白天的见闻。谈天说地,指点前线的战事,所谓“友朋交游,私情相语,饮酒不醉”。高兴时,喝酒讲求一个痛快。
“咚!咚!咚!”房门轻敲,有窈窕女子头不余钗,身着素服,手挽小箜篌进了房间,屈身低头行礼。身后,跟着进来一个青年乐师,手拿竹笛。
那女子,身段轻柔,长发披身,倒自有一段灵秀风流。
几个客人看得嘴不闭,眼不眨,一瞬不瞬,手端酒杯,悬在半空,呆愣愣看着。
在那女子抬头的时候,却是一个四十岁往上走的老徐娘,面皮不展,眼角带纹。
客人们心下失望,一时也没有口出恶语,而是继续喝酒,谈论自家闲事。
那女子入了帘门,坐定了,轻抚箜篌,乐声柔和,轻挠心绪,倒也好听。几个客人不自觉的,就稍稍压低了自己的说话声。
笛声相和,女子轻启唇,唱了一首卫风小曲:“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