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妍告辞不久,洵儿就回来了。
赵正正在洗碗,洵儿站在他身后,一语不发。
等到赵正骤然发现,被她吓了一跳。
“从哪里回来的?”赵正一边擦碗,一边问道。
身后很是肃静。
赵正回头看,洵儿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在小木匠他家。”洵儿跟着赵正转。
“他家?我以为你昨晚是跟苏雪林在一起。”赵正坐在躺椅上。
洵儿在厨房里打量着,赵正在家向来是个不动的,所以厨房里的所有东西摆放布置,她都谙熟在心。这么一观察之后,东西都被动过了,全然不是之前的位置,她不禁生出了些许被绿的感觉。
在乐坊,大部分人起床都没这么早,像苏雪林,为了保养肌肤,更是会保证每天的充足睡眠。既没有公鸡打鸣,也没有街市上忙忙碌碌的嘈杂声,但是洵儿就是那么准时的起床了。这几年,一直是她给赵正做好早餐等他起床吃饭。
为了怕闹醒苏雪林,洵儿起得很小心。乐坊也有人早起,正在做一些不会发出很大声音的工作,休憩之余,两两凑在一起闲聊。看到洵儿经过,他们稍微看了一眼,便不在意了。
晨光熹微,洵儿双手抱着,抵御凉意,一路回到家里。街头小巷远比乐坊那边热闹,这边才是真正的市井。
在家门前,洵儿生出亲切和喜悦的感觉,然后就看到了敞屋里,赵正和那个女人一起吃面的场景。
此情此景,洵儿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总之是,有点发慌,有点疼痛。她身上有些发软,所以稍稍靠了一下墙,也不愿意再看。平静了一下,便掉了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隔壁小木匠家,正在吃饭,大妈在饭桌上数落小木匠。洵儿停顿了一下,大妈看到她,连忙热情邀请她进来。
大妈给她盛好小半碗粘稠的米粥,把筷子洗净擦干,凑到她手里。她双眼看洵儿,就像看着一个宝贝闺女,那样的慈爱,那样的明亮。
小木匠一边喝粥喝得“啯啯作响”,也不吃菜,一边拿大眼睛圆睁着看洵儿。大妈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他的鼻子不小心栽到了饭碗里,沾上了米汤,咧着嘴看了老妈一眼,不在意的擦干净了。
洵儿食之无味,一筷条一筷条的挑着米粒,心里乱蓬蓬的。大妈给她夹菜的时候,她便抬头,展颜笑一下。
在小木匠家里,帮大妈擦洗桌碗过后,洵儿便安静坐着,听着隔壁的动静。小木匠还想陪着洵儿,被他妈赶出去了。
这样的等待,仿佛是等来自己命运的终判一般。洵儿胡思乱想,终归还是平静了下来。
平静的等着宋妍离开,再平静的进了家门。
……
宋飞出城,赶赴战场。
宫正刘健不仅给他配备了禁卫,还许诺各地召集的士兵,会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前线,而他会竭尽全力。
这次的场面比较小,宋飞也要求了不需要文武官员到场。
战马的马蹄声,在石板路上“达达”作响,十分好听。
而一行人出城的时候,一匹瘦马,一个背剑的大汉,在城门口百无聊赖的干等着。
聂胜含着草根,是不理解类似的情绪。虽然上头没有明作要求,但城门守军在卫尉的统一指挥下,仍然自发列队,准备迎送宋飞出城。而且为了这事儿,城门口直接封了,不让人进。要进出城,请往其他城门口。
聂胜也懒得跑上跑下,不让进么,那他就在这儿等了。口渴了,就从马上褡裢里拿出水囊,自己喝一口,再倒水在掌心,让马儿喝一口。
宋飞迎面出城的时候,聂胜舍眼看去,兵势凛凛,神采飘逸,果然好气派!旁边的瘦马,看到人家骏马,两只大眼睛眼露艳羡。聂胜抚了抚它的背,说:“好了,人家是阉过的!你要羡慕,赶明儿我就叫个阉匠来,给你下下刀。”马儿下体一凉,跟在聂胜后面缓缓行着。
聂胜到了大安城,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摇头不已。也不拘什么目的地,信步走来,幽国都城气象繁盛。只是不知哪天会衰败,正如那安国郗城。
到了铁匠铺,打铁的声音,沿着扑面蒸腾的热气无息止的传了过来。
这一条街是铁匠街,全是铁匠铺。不过打造兵器盔甲的根本看不到,一眼望过去,挂在铺子里面的,全是些农具菜刀之类的玩意儿。一套盔甲价值不菲,先不说铁匠能不能打出来,打出来也很难卖得出去。很多家庭,一套盔甲传家,国家要征兵,家里的男丁,很可能就会去祠堂,把供奉在灵位前的盔甲刀剑取下来,带着去应招。
而且许多铺子都歇着,打铁的,都是些小孩儿,更有的,就是妇女在铺子里坐着,卖现成的成品。
聂胜一路走来,也没人招呼,最后到了铁匠街深处。铺子稀疏了不少,视线也透亮了许多。
聂胜走进一家冷清的老铺,铺子里摆放的东西很少,宽长的木台上有些马蹄钉和马蹄铁,吊着的几把刀剑都蒙了尘。清风吹过,刀剑被吹得在半空不住转圈。
咳嗽声起,一个驼背老叟从后面出来,步履蹒跚,右腿有些残疾,手捂着鼻孔不住的咳嗽。
聂胜等着。
老叟问道:“客人想要买东西还是打东西?”
“打。”聂胜从背上取下铁剑,丢到木台上。
老叟握住铁剑,举了起来,举到面前细看,他的目光昏暗,跟瞎的没什么分别。
“怎么打?”老叟放下铁剑。
“要再加重。”
老叟用指头敲击铁剑,发出清脆声响:“这把剑现在就超重了,一般人很难使用,再加重,就榔槺了,轮不起来。”
聂胜一笑,道:“若是用习惯了,倒也不会觉得榔槺。”
也罢,老叟咳嗽了一声,然后止住了,问聂胜加多少铁料,又要加多宽。
聂胜一一作答。
按价算铁钱,又算了自己的工费。
老叟说:“客人得等,煤炭生起来要花时间。也可以先付定金,客人自去忙不妨事,来取货的时候一并付清余款。”
聂胜说了声:“不用。”将钱一次付清了,然后就在一旁等着。
拉动风箱的间隙里,老叟拿出家伙事,铁钎、铁钳、铁锤,他在铁质底座上抡锤锤了几下,拭了拭工具,然后将落到脸颊的白发归拢,继续生火。
聂胜问道:“这街上的铁匠们呢?我看都是些女人和孩子。”
老叟没有回头,道:“上战场了!部队上战场,铁匠也都要随军,在军营里修造刀剑盔甲。”
聂胜一笑:“一场仗下来,多少人会成为战场枯骨、荒野冤鬼?”
老叟仍是平淡语气:“我老汉若是脚步利索,早就跟着上战场了。”
……
高平,幽军大营。
老将胡岸率众迎接。
王使宣读换将诏书,有斥责胡岸损兵折将之语。
宋飞不在其中,宋飞到了幽军阵地,又带人渡丹水,去巡查幽军的两大壁垒阵营。然后全副武装,一路西进,意欲窥探肃军阵地。
肃军有斥候骑马看到宋飞一行,以为是同行,人数相当之下,竟然冲了过来。
肃军和幽军的战场斥候,多日来的相互狙杀,已经结下了仇恨,是以会有此举。
跟着宋飞的路泰,看到此情此景,不怒反笑,对身后幽骑吆喝了一声,带队冲了上去。
宋飞原地观察了一会儿,也是打马冲了上去。
交锋不久,幽骑占据上风,又追射死了撤退的肃骑。
宋飞下马探查,肃骑的甲胄精良,不输幽骑。其甲胄,是用大块的牛皮用皮条缝缀连接,叠加多层,表面涂漆,关键部位还覆盖有铁片。既对刀剑劈砍有防御力,又能防一定威力的弓弩,还轻便不笨重,便于马上作战。
“走!”众人上马。
走马观花,宋飞对战场有了大致的了解,具体还得回到大营看地形图和布防图。
夜了,宋飞回到七鹤山下,幽军的主阵地。
刑山率领河朔骑兵已经早到,胡岸令其驻扎在北面高平关。听到宋飞到达的消息,刑山也是带着几个人,来主大营迎接。
而胡岸在接到王令后,并没有立刻回大安城复命。
他一直在等着宋飞。
宋飞来不及跟刑山寒暄,先去见了胡岸。
营帐内,灯下的胡岸脱下了头盔,坐得笔直,满头灰白长发,却显得分外苍老。
两人在战场沙盘面前,相对而坐。胡岸娓娓而谈,他不听从王令,不在接到王令以后立刻回城复命的原因也在于此,他要亲自告诉宋飞已知的战场消息。
宋飞言谈极少,一直在仔细听着,偶有疑问,便言简意赅的发言。
谈话一直持续了大半夜,两个人都没有动,时不时在沙盘上演练兵势。
宋飞说道:“将军虽然损失了一些军士,但战略目的完全达到,我军的阵线布防已经完全建立了。”
胡岸道:“你的勇智才艺,不输当世任何一人,然而长期以来的逐戎生涯,令你偏好野战。但与肃军作战,野战完全毫无必要,而且,肃军也不是毫无纪律的戎狄。”胡岸没有称呼主帅。宋飞年轻,父亲宋照昔日与胡岸同朝为臣。而宋飞虽然没有进军队历练,而是自己组织骑兵,一战成名。但胡岸曾教授过他步兵阵图,心里也视其为子侄和继任者。
宋飞有些皱眉,说:“若与肃军长期相持,我军危矣!关中肥沃,金国千里,周无余敌,尚且支撑得住。而我幽国身处四战之地,一旦兵势颓败,必然陷入虎狼境地。今时今日的安国为弱旅,来日如果有机会,为避肃国锋芒,他未必不会图谋东进。梁国曾为大国,昔日梁武卒侵凌天下,至今犹有余威。而冀国与我向来有世仇,时时有可能在身后偷袭。肃军欲速战速决,我军同样追求速战。岂可按一定之图,强行非要阵地相持?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应该无所拘执,随机应变才是。”
胡岸无言,良久,方才说道:“死生之道,国之大事,如今全赖将军!望将军诸事留心。”
说罢,起身告辞,连夜与亲兵离营而去。
都到午夜了,宋飞还没用饭。
路泰和刑山让兵士们先吃,两个人则一直等着宋飞。
吃饭的时候,宋飞轻轻说道:“肃军明面上以王龁为主帅,但两国相争,生死存亡,我断定武定君杜援一开始便已经在肃军营中。而胡将军一心只顾着构筑防线,至今没有探查到武定君的消息。胡将军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