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飞新任幽军主帅之后,四处出击,立刻给肃军带来极大压力。
肃军两大阵营,主阵营据守隘口,地势由高至低缓缓而下,进攻时,有地利之便。十里开外,有九曲河支流、洑水,方便通过水利运送粮秣。另一阵营,驻扎在北方的虚空岭,背靠大山,通过穿越山岭的狭长驿道进行补给,与幽军高平关夹着丹水隔河相望,也是肃军骑兵的主要驻扎地。
幽军河朔骑兵赶赴战场以后,胡岸将其部署在高平关,防止肃骑偷袭。宋飞到任,将军中的骑兵归拢,自成一军,协同河朔骑兵作战。这样,幽骑大概有一万五千之多,超过肃骑一半。
所以宋飞的第一次作战就是尝试进攻虚空岭。
丹水以西两大垒壁里的幽军主动出垒壁,陈军野外,阻止肃军主阵营援救。而幽骑倾巢而出,在五万步兵的佐护下出兵虚空岭。
宋飞自出道以来,便是马上作战,对骑兵的运用早已谙熟。只要能够制掣肃军的骑兵,届时幽骑便可横行战场,无往不利。
战场上的惨烈状况,外人无法得知。
肃军主阵营出兵,北上强行军,与两大垒壁的幽军以硬碰硬。
两大战场上的战事,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天多,士兵们早已精疲力竭,两边都不得不鸣金收兵,进行修整。
杜援在战场上,往来奔走,一直没有睡觉吃饭。整场战事下来,只喝了一些清水。他不是在制高点观察战事,再进帅帐制定计划的将军,他起于行伍,早已习惯了亲自参加战事。在他的信条里,身为军人,永远不可忘记刀剑的冷酷,和鲜血的温度。
一场战事下来,肃军损失稍微超过了幽军。骑兵伤亡三千余,步兵伤亡万余。饶是一开始他就没有低估宋飞,但仍然是低估了幽军的韧性。
幽国自胡服骑射以来,国力大涨,军力与日俱增,早已成为关东第一强国。多年来,杜援率领肃军,东出崤关作战,战功显赫。他虽然没有因此骄傲轻敌,但已然对肃军实力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前胡岸主动避战,幽军损兵折将,杜援以此对幽军的实力估计尚未充足。如今硬碰硬之下才有了直观感受,一些细节,他不得不逐步调整。
军营中,除了传令兵,任何人不得随意驰马。
“报!——”传令兵骑着马在军营中纵驰,进了营帐,将一扎密信亲手交到了杜援的手中。
杜援一封封打开密信阅览,一旁王蓟侍立。
每看完一封信,杜援便抬笔在信的末端进行标注。
最后,底部,有一封信,外观与其它的密信没有不同,杜援却拿着,久久没有打开。
王蓟有些奇怪。
良久,杜援缓缓放下了那封信,将其余信交给近卫兵:“把这些书信交给王将军,让他酌情办理。”
随即转身,对王蓟说了句:“我们出去走走。”
军队里,不打仗的时候,永远是训练,训练,继续训练。前几天的战场失利并没有对军心造成打击,将士们的训练热情依然高涨。
有的地方,士兵们聚在一起,投石超距,不时发出喝彩声。
成群成列的士兵来来往往,从杜援和王蓟的身边经过。他们很多人都认识杜援,无法立定行军礼,便纷纷行注目礼。
杜援看着这一切,眼中流露出真切的眷恋。
他问道:“王蓟,将来你想成为一个怎样的将军?”
王蓟笑着挠了挠头:“当然是和左庶长你一样的将军,攻必克,战必果。”
杜援摇摇头,说:“不,你不应该成为我这样的将军。成了我这样的人,你便永远无法纯粹。你应该成为一个战场上永远饱含信心的大将,挥刀的时候从不犹豫,回首的时候不会后悔。或者,成为你爷爷那样的人。”
王蓟道:“可是我跟着您,就是想学习您身上的特质,而且获益匪浅。”
杜援苦笑:“你成不了我,我也成不了你。有些事情,我希望你永远不需要知道。以纯粹的姿态,驰骋疆场。你应该找寻自己的道路,我自己的路,已经被我走绝了。”
他展望远方,声音中充满了向往:“我这辈子最追求的就是,肃军大旗能够插满每座城池,黑色的旗帜在城头迎风飘扬。而肃军士兵,能够马放南山,解甲归田。到那时候,我可以一个人,一匹马,走遍九州大地,在不知名的乡村里,偶然与曾经在我帐下的同袍相遇,相欢,共饮。第二天,趁着宿醉,继续踏上旅程,看遍每一寸山河。”
然后,语含坚定:“如今,最艰难的一战即将到来,我不能松懈,必须一鼓作气。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办法阻挡我的道路。”
回到营帐,杜援没有让王蓟进来。
他取出那封信,信上有别人看不懂的标记。
肃国与别国不同,很少置国相,而且王族极少担任重要官位。与之相对的,肃国拜左庶长。左庶长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权力仅在肃王之下。几百年以来,左庶长任命不拘一格,超过一半的人是平民出身,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来自他国。
杜援为左庶长,源于应侯姜离主动让贤。
而应侯姜离,胞姐为当今肃国太后。
肃国太后原为荆国王女,因为两国联姻成为肃国王后,在肃国逐步掌握实权,深得王公贵族们的拥护。
当今肃王继位以后,她门下渐渐聚集了超过一半的肃国官员。都城阳神城里有传“太后与王,半治阳神”,并非虚言。
十几年前的内乱,王后黍离被威逼出关,前往幽国为人质。国民一时哗然,而肃王,与太后就此在明面上决裂。
虽然肃王每一旬半出于那早已消耗殆尽的“孝心”,会亲自拜问太后安康,但每次到太后宫中,身边都禁卫森严,从不沾太后宫里的吃食。而太后也有自己的亲兵,而且并没有住在王宫,而是在阳神城外别筑宫室。母慈子孝更像是向国民宣扬道德的政治行为。也因此,许多官员时常要两头跑。
杜援的身上,也早已打上了太后一派的烙印。肃王虽然仰仗他,却从来没有信任过他。得不到本国王上的推心置腹,一度让曾经的杜援很是受伤。但被打上太后派系的烙印,也给杜援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三等武将披坚执锐,攻坚克难;二等武将统筹全局,制定方略;而一等武将打仗,首重的是后勤。一整个太后派系的官员,在后方支援杜援的后勤,才保证了战场上他的百战百胜。如今,轮到他还债的时日到了。
他打开了书信,简短的四个字,却让他有了不可承受之重:
伺机刺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