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鸡犬相闻。
赵正起了床,洵儿还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咕哝了两声。
赵正取剑,打开后院门,只觉露气湿重,吹面微寒。
赵正剑术学自书院的韩夫子,多年来在韩夫子的敦促下一直练习不辍。韩夫子说:“剑者双刃,人宜方正。君子习剑不是为了好勇斗狠,强身健体,不惧刀兵,才能养护胸中浩然正气。”
赵正练完剑后,擦汗、洁面、洗手,再去看洵儿,洵儿还赖在床上。赵正把手覆在洵儿额头,洵儿伸手来打。
赵正嘴角带笑,取出书简继续阅读。良久,洵儿打着呵欠出来,手背擦了擦眼睛,犹然渴睡,一下子倒在赵正背上,脑袋搭在肩窝。
赵正托着洵儿,心里面默念文章。
突然,洵儿起身,开始忙碌起来,又要洗漱又要忙着烧水为两个人做早餐。洵儿做的汤饼是一绝,面片又薄又亮,一点儿也不柴,滴上香油,放上葱花,那滋味!真是令人遐想。隔壁经常被老爹收拾的小木匠就时常央着,要洵儿隔着篱笆给他送一碗,他妈妈做的东西实在是太难吃了!作为交换,他将刨子刨下来的木头刨花,给洵儿送过来,让她做柴火。不过有一天他在埋怨家里饭菜不佳的时候,被他妈妈听见了,他妈妈特意给他加餐,竹笋炒肉,打得他直跳。
吃过早餐,赵正帮忙收拾了,问洵儿:“今天要去乐坊吗?”
洵儿说:“我要留在家里织布,给公子做一身新衣裳。听乐坊的姐姐们说,宫室里的人穿衣服有讲究。”
赵正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补丁,说:“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街上渐渐开始嘈杂起来,同街的朱屠户已经将两扇猪肉放上了案板。他满面虬髯,身材魁伟,案上屠刀,刀背极厚。
到了书院,韩夫子正在上课,讲述七国历史。
这些历史故事赵正早就听过了,不过还是在窗外静听,教室内七八个学子,同样正襟危坐,一丝不苟。
“七百余年前,大洛武王在扶余山仙人的帮助下,会盟诸侯八百,与四方戎狄十战十胜,开辟九州之地。然后,各路诸侯在洛水河畔盟约,奉大洛为宗主,大洛武王号称天子。自此,天下太平。
“当今肃国地处九州西北,一开始并没有被分封为诸侯,当地百姓多与西戎杂居,虽不像西戎那般兄妻弟继,但也男女无别,不知礼仪,为中原诸侯所耻。早春三月,甚至有青年男女一齐在河中沐浴,遇见心悦的另一半,便青天为帐,大地为席,成就好事。
“之后,肃地之主申侯善于养马,而且能和睦西戎,洛天子分封土地,封其为诸侯,“令其后世亦为朕息马”。
“再三百年,大洛龙脉亏损,有黄龙涌动,直冲云霄。彼时洛天子的弟弟认为兄长无道,所以引得天人震怒。于是与戎族结好,杀天子于凉山。肃侯率战车三百、兵八千前往救援,战功显赫,并且亲自护送大洛新天子前往扶余山请求仙人援助。天子与肃侯盟誓:“戎无道,侵我国土,如肃侯能逐之,可尽有其地。”肃侯征伐戎族,声名显赫,开始与中原诸侯通婚。
“再一百年,诸侯之间开始相互攻伐,轻则割地纳贡,重则灭国绝祀,而大洛王室衰微,无法制止。到了如今,曾经的诸侯只余下七个——西北有肃国,中原有幽、梁、安三国,北有冀,南有荆,而东有青。
“肃国国力雄厚,曾经梁国武卒天下称雄,与肃国共享崤山和九曲河的地形便利,可与肃国近五十年的大战,竟没有一场胜利。最后不得不都城东迁、赔款割地、派遣质子,向肃国求和。
“肃国将梁国逐往东边以后,山河永固,只有一座崤关与六国连通。
“如今关东六国的贵族豪强,包括我们在座的一些学子,还对肃国抱有偏见。这样的偏见只会麻痹自己,贪逸享乐,两耳两眼,看不到形势的变化。”
有学子问道:“夫子,既然戈戎可以制敌、称霸,那书中先贤所说的‘王者无敌’,相互不是违背了吗?”
韩夫子说:“这些,就需要你们在书中、在现实中找寻道理了。”
……
赵正默默去了书房,书房书简林立,这些书简,耗费了韩夫子大半生精力去搜集、整理。
《辑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方技略》、《术数略》、《六艺略》……
赵正一一翻过,终于找到《乐》六家,共一百六十五篇,而其中有七篇《琴颂》。
宫、商、角、徵、羽,音乐五音,看得赵正是一团乱麻,赵正对音乐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不过赵正静气凝神,细细阅读,还是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制琴法。
制琴工艺繁复,工序上百道,总结下来有:选良材、塑外观、凿槽腹、装木胚、裱布、上灰胎、装琴徽、髹漆、擦漆、推光、装雁足、安琴弦、调音。
韩夫子进来,饮了一口茶,看赵正在翻阅制琴法,而且一边阅读,手里还在微动。他说道:“制琴何等大费周章,况且你不识乐理,即便是制出来了,音也不对。我案台上有一把焦尾琴,是当年我从烧火人的火下救下来的一段梧桐木制成的。近些年来青国淫靡之音风行九州,我弹琴的心思也淡了,琴也一直蒙尘。你有心学琴的话,便取了去,也不必再让我看见它了。”
赵正立刻起身行礼,说:“多谢夫子!”
韩夫子摆摆手。
赵正取琴,只见焦尾琴通体如美玉,而在琴尾部留有焦痕。
入宫城培训的时候,海老公已经等在那儿了,看见赵正背着琴盒,便替他存放好,领着他去内务府。
内务府还是那几个宫女,叫轻语的宫女今天没有搭理赵正,一直在跟太监师傅挤眉弄眼,默默作对,对她来说,似乎是其乐无穷。
早归家里,家门外有一辆通饰华美的马车,家里传来女子说笑声,而且烛影和天光交相辉映。
洵儿很少会在天光还亮着的时候点蜡烛,想是有客。
果然,乐坊的苏大家带着侍女,过来看望洵儿。
三个人坐在织机旁,由洵儿指点苏大家织布。
苏雪林织布动作很是生疏,犯了错的时候,便吃吃发笑,双眼如同白羽一般闪闪发亮,发际的金簪随之轻摇。
她衣服艳丽宽长,穿着略微有些暴露,蜂腰雪颈,极尽妍态,跟朴素的织机对比起来格格不入。
赵正进门,三个人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洵儿过来帮赵正取下琴盒,放在桌上。
苏雪林目光澄澈,天生含有一丝柔情,静静看着赵正。不过是媚眼抛给了瞎子,赵正恍若未觉,一个人默默进了屋。
洵儿用眼神帮赵正向苏雪林道歉,苏雪林起身,说:“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洵儿送两个人出门。
苏雪林说:“洵儿记得多来看姐姐。”
洵儿说:“我怕打扰你们练舞。”
苏雪林握住她的手,说:“哪里,你不知道,姐姐一看到你就开心,多累也不觉得累了。你不是想学舞吗,让晴儿多教你。她呀,现在快赶上正式教习的水平了。”
洵儿目视两个人上了马车,马车夫一个鞭花,枣红马踏蹄前行,洵儿就盯着转动的车轱辘发呆。
片刻,洵儿回屋,公子又在读书。洵儿坐到赵正身边,低头遥想,叹道:“苏姐姐长得可真漂亮啊,走到哪里都好像闪闪发光一样。”
赵正“嗯”了一下。
洵儿有些向往,慢慢想着,突然站起来,看着琴盒,说:“公子,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赵正答道:“琴。”
洵儿欢呼雀跃起来,打开琴盒,果然是琴,又伸手拨了几下琴弦,音质透亮,音色唯美,让人有一种要把声音藏住的喜悦。
洵儿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赵正,赵正没搭理这边。洵儿有些委屈,盯着赵正,双眼水光弥漫。赵正恰好抬头,看了一眼洵儿,笑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了?”
洵儿这才绽放笑容,说:“没什么,我们今晚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