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世间的生活一天叠着一天，并没有太多不同。可能上天要安排每个人的人生轨迹太过疲倦，所以便时常性偷懒。
赵正和洵儿两个人相依为命，每天的生活偶尔会有小小的惊喜。因为是两个人一起面对，即便生活简单，也甘之如饴。
赵正为幽王驾马车而做的训练，等待的不过是每年的郊祀。
有时候，诸侯们相信上天不下雨，土地不丰收，都是因为自己。打雷，那是上天有话想说。所以就会有相关的仪礼、社稷坛，供诸侯们跟上天进行沟通。
多少年前，跟上天聊天打屁，那是大洛天子的专利。自从荆庄王领兵到大洛都城郊外，询问大臣九鼎的大小之后，诸侯们对大洛天子就不那么恭敬了，基本是人人封王。向上苍祈福，也成了每个诸侯的必备功课。
宫城之内，青石道路足够宽阔。扫地的内侍们听见马车的声音，纷纷小跑到路边避让和等待。
赵正穿着可笑的华服，像一座雕像似的，坐在马车前室一动不动。
宫里的御马都经过了完美的训练，看着路就能齐整的踏步前行，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而且毛色、身高、长短一致，传来庄严之感。
“唉，你可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你别动啊，别动。”幽王体格肥胖，正在几个内侍的帮助下尝试上马，脚下跪着一个内侍供他垫脚，却因为他太重显得吃力无比。
“大王，奴婢尽力了啊，可是，这个腿他不听使唤！”身下的小太监实在是承受不住幽王的重量，还在苦苦支撑。
幽王停了下来，喘着气说道：“唉，算了算了，孤给折腾得够呛。哟，赵公子来了！这身新装真好看！”
赵正下马车，行了臣子礼。
幽王混不吝，过来就搂住赵正的肩膀，说：“这些人都不中用，要不你进宫来服侍孤，孤让大伴直接升你做内宰，总强过这些人！”
赵正道：“臣不才，身体有疾，不敷王上使用。”
“有疾？你看这些个太监们，五体不全，他们才有疾呢！孤看过宫外的小刀刘骟人，那手真功夫，伤人于无形！往往还没咂摸出味儿来呢，事情完了。要不，你去惠顾惠顾刘师傅生意，回头我吩咐他，刀再磨一磨，绝对干净利落。”
周围的内侍都离得远远的，敛身侍立。
赵正问道：“你是怎么当上王的？”
幽王笑道：“当王？我什么都没做啊！你知道我光是学会要在所有人面前自称‘孤’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并不是出生在幽国的宫室内，而是在宫城外面生活，有一天一群人过来，跪在我面前，说我将是他们的王。这便是我当上王的经历，一切跟我无关，我要做的只是让自己血脉跟历代幽王保持一致，就连这，也是别人告诉我的。这一点你跟我很像，有一天，也会有人来到你的面前，将你唤作他们的王，到那时候，你千万不要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而我，则可以大声宣布，肃王，曾经做过我的马夫。”
赵正不答，拱手行礼道：“请大王上车。”
周围的内侍纷纷跪下，道：“请大王上车。”
幽王来到马车前，估算了一下踏板高度，玩味的看了赵正一眼，说：“要不你来给我当踏板？”随即哈哈大笑，自己进了马车。
马车还好是结实啊，几声喑哑，好歹没有散架。
郊祀的规矩很多，赵正所要做的，不过是按部就班，载着幽王到固定的地方，会见群臣，绕城一周，然后来到郊外的社稷坛，告祭天地。再等他跟群臣百姓种好了一片土地，又把他载回来。
车队华丽，排成长龙，邵乐动听，百姓载歌载舞。
乐坊楼上，洵儿在窗外盯着，终于看到了公子，一阵欣喜。
公子还是一如既往，一脸冷漠，周围的一切热闹都跟他无关。
她痴痴望着公子，品味出公子带着的一丝孤独。
“怎么？”苏雪林笑着过来，纤纤玉手，轻轻搭在洵儿的肩膀，斜倚腰身，向窗外望去。
她协调乐律，教习舞姬，周身都出了汗，蒸出好闻的香热气息，而且贝齿朱唇，吐气如兰。
洵儿没有答话，感受着公子的落寞。
苏雪林温柔说道：“有些人，上天注定会降下重任给他。小天鹅虽然跟小鸭们住在一起，但有一天它终究会飞向天穹。”
洵儿问道：“为什么？”
苏雪林捧着洵儿的脸蛋说：“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天鹅啊！那么你呢，到那时候，是跟着天鹅一起飞走，还是停在原来的地方，记忆里只剩下天鹅光亮的羽毛，还有天鹅消失在天际的缩影。”
洵儿道：“我，我不知道，公子，他会抛下我吗？”
苏雪林点了一下洵儿的鼻尖，说道：“傻瓜，当然不会啦！你家公子多疼你！连焦尾琴都能为你找到。要知道凤栖梧桐，制琴的材料又刚好是梧桐木，一切早有预兆。你家公子一定会让你变成高贵的凤凰鸟的。”
洵儿有些羞涩，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过身为女人，有时候还要讲些技巧哦。”苏雪林拉着洵儿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洵儿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讶。
苏雪林又将手滑向自己的纤腰，“上天对女人很不公平，但又补偿了女人对付男人的武器。洵儿你终有一天会长大的，到时候用女人天生的武器对付你家公子，保管他死心塌地。”
洵儿似懂非懂，她还小啊，还是稚嫩的花骨朵，隔壁的小木匠吃过她做的饭菜之后，曾经说：“洵儿，等我长大了，就娶你做媳妇儿！你等我！”这样的话会让洵儿羞恼不已。不过洵儿渐渐还是有了属于少女的哀愁。
“走！”苏雪林牵住洵儿的手，“我们也去看看。”
……
国家之祭，莫重于郊。
社稷坛早已搭好。
大臣毕集，卫士林立。
幽王吃力的下了马车，赵正侍立一旁，也不帮他，引得他哀怨的看了赵正两眼。
伸了伸懒腰，幽王拉着赵正的手往社稷坛上走。
大臣们见状有些骚乱，不过都忍住了。
净手、焚香，打开黄绢，诵读祝词，一旁的官员会大声的重复王上说的话。
“喂，赵正，你看那边的女伴们，有没有喜欢的，孤给你做主，送给你当老婆。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这方面的想法了吧？孤儿子都有一个了。”幽王一边装模作样，一边悄声跟身侧的赵正说话。
一旁官员立刻大声诵读——
“天地并祝，惟余有慕。爰兮紫坛，思求厥路。恭承禋祀，缊豫为纷，黼绣周张，承神至尊……”
念完祝词，幽王轻咳两声，插香，祷告，大声说：“伏惟——享祭！”
祭祀仪式结束，宗室、百官，与百姓一同拿着锄头种地。
远处大路，有车马缓缓而至，旌旗鲜艳。
空中突然传来馨香、鹤鸣。
一个白衣女子，手握书简，脚踏白鹤，缓缓将至。
周身光晕，恍若神妃仙子。
慕道的百姓们纷纷下跪祈福。
白衣女子双眼却一瞬不瞬，盯着侍立的赵正，一步步向他走来，泥土尘埃，不能玷污她的鞋履分毫。
赵正本来一直两耳不闻，将自己封闭了，与周围格格不入。这时候也觉察出不对，抬头看时，正触上女子如同宝石般的目光。
女子目光没有丝毫回避。
赵正呆了一呆，在原地仿佛触电了一般。
人群中，马车旁，在跪着的城中百姓里，洵儿一行人鹤立鸡群。
洵儿檀口微张，双目仓皇，定定的看着此情此景。
一旁的苏雪林按着洵儿的头，怜惜的将她搂进了怀里。
远处的车马已到，祥云笼罩。权倾幽国的大太监刘健纵马当头，下马行礼，祝道：“峨眉山仙人为我王贺！我王洪福齐天，大幽国万世昌隆！万岁万岁万万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