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专心地开着车。
我注意到他的车里尽是神秘的摆设。
仪表板上放着一尊木质的关公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后视镜上挂着一个长方形的布包,上面用金线绣着奇怪的图案,更像是一道符;一个不起眼的小瓶子里插着几根竹签,隐隐地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气,让人闻了精神为之一振,身上的痛楚也减轻了。
我想起他系在腰间的葫芦,斜眼望过去,才发现已经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用锦囊包裹住了。
我们跟着黄色越野车在蜿蜒狭窄的巷子里穿梭,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车里面密闭的空间和静默让我倍感压抑。
“我能不能问一下,刚刚袭击我们的是什么?”我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静。
阿来拧着眉毛,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吸血鬼!”
“什么?你在开玩笑吧!”我吓了一跳。
“你看咱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么?”他一脸的严肃。
我正想反驳他这不现实,转念一想,刚刚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能在现实里找到解答。
“那我被他们抓了,我会不会也变成吸血鬼?”
“不会的,你又没被咬,都说了抓伤只是起到一个麻醉作用。”
“哦……”我放下心来,接着在脑子里搜寻有关于吸血鬼的资料。
吸血鬼的传说由来已久,他们有很多别称,不死族、血族、夜行者等等。他们是由人类变化而来,身体停留在死亡时的状态,不再生长。如果不是我今天亲眼所见,我依然会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母亲为了哄骗夜晚不肯睡觉的孩子而虚构出来的形象。
“吸血鬼不是国外的鬼么?”我不解道,“如果我们身边也有,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呢?”
“所有鬼怪均诞生于人类的恶念,有人的地方,就有鬼怪。无论什么名字、什么形态,不过都是妖邪之物罢了。”
“吸血鬼的历史几乎和人类的历史一样长,有一小部分人肩负起了保护人类的重担,他们世代相传,自称是吸血鬼猎人。千百年来,你们夜夜得以安枕,殊不知多少猎人为此付出了生命。”阿来沉重地说。
“那你们都是吸血鬼猎人喽。”
“那两个假洋鬼子是,”阿来撇了撇嘴,“咱可不仅仅是吸血鬼猎人,所有妖邪之物都是咱猎杀的目标。小的时候咱还跟族人一起上山猎过狼人,”他得意地晃了晃耳朵上的坠子,“如今,狼人基本灭绝了,咱已经有八十多年没有见过狼人了。”
“八十多年?那你现在多大年纪?”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哈哈,”他爽朗地笑了,“咱们族人修炼术法,平均有二百多年的寿命,咱现在就相当于人类年龄的三十多岁。”
我沉默了,虽然我还有满腹的疑问,但是问出来只会显得我更加无知。连小熠都表现得如此的镇定,在听到这些匪夷所思的故事之后。
是我碰上了一群疯子,还是我疯了?
可是刚刚那群怪兽是真实的,痛楚是真实的,显然不是在做梦。
“吸血鬼都是这样子的么?我是说,电影里面的吸血鬼,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两样,而且都很好看……”我忍不住提了一个幼稚的问题,已经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但是并没有。
阿来眉头紧锁地说:“以前的吸血鬼确实是这样,这几十年来,吸血鬼越来越没人样了,行为更加兽化。有人说,这是吸血鬼的变异,但是咱不这么认为,咱曾经见到过一个……”
他突然话锋一转,“哎呀,你是普通人,没有必要知道这么多。只是他们今天竟然大白天出现,真是猖獗啊。”
“那那些被抓走的人类呢?他们……是死了么?”
“跟死没什么区别了。”
我感觉到小熠颤抖了一下,那些被抓走的孩子里,一定有他相熟的同伴。
我轻轻握住了他紧攥着的小拳头,他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唉……荫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除了见不得光的黑帮交易,还随时面临着怪物的袭击。
宵禁、坚固的防盗门窗、居民们淡漠的表情……这些无不说明他们是知晓吸血鬼存在的。然而他们还在这里艰难地生存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想起了此刻正躺在我书包里的那本《荫城旧事》,难道真的如传说那样,这些邪恶的吸血鬼之中,也有他们深爱着的、难以舍弃的亲人么?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的视野渐渐开阔,我们已经到达了空地。
在树荫密布的荫城,出人意料的留出了一块篮球场大小的空地,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像是鬼剃头一般。阳光没有丝毫遮挡地照射下来,此刻自然是再安全不过的地方。
阿来把我从车上抱下来,放在地上,又跳上了后车厢,在里面翻找着。我顺着他的身影向里窥视,哇塞,后车厢里居然被他改成了一个住所。
有折叠床、有简易的厨房设施、有水、有电。看起来,维持基本的生活不成问题。
真好……我羡慕地想,如果我也能把家背在身上就好了,说走就走,还能省下一笔房子的费用。
“快点,太阳就快下山了!”刘暴躁地低吼着。
韩蹲在我旁边,脸上满是歉疚,“对不起,不该把你卷进来,我应该早告诉你实情,让你早点回去。”
“你要是早跟我说,我准会以为你疯了,”我不以为然地说,“而且,你也不知道它们会白天出来不是么。”
韩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阿来拿着一个装满液体的瓶子向我走来,液体很清澈,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看起来很诱人。
我以为是要给我的,已经伸出手准备接了,没想到阿来竟然打开瓶盖,一仰头喝了一大口。
他并没有咽下去,而是含在嘴里,然后……猛地喷在我的脚踝上。
“你这是什么玩意?”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消毒了么!”
阿来抹了抹嘴,“这是咱们家乡的圣泉水,能疗伤解毒。咱们族人被妖邪所伤,都会去圣泉沐浴。”
说话间,一种麻酥酥的感觉顺着我的小腿蔓延上来,我动了动脚趾,觉得渐渐恢复了知觉。
阿来把瓶子递给我,“这个你留着吧,但是希望你没有机会再用上了。”他裂开嘴,笑了笑。
我也回报以感激的微笑,扶着韩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
刘不耐烦地说:“天快黑了,晚上我们不占优势,得找个地方计划一下。”
“好,”阿来爽朗地说,“等咱先把孩子们送回家。”
“嗯,”我点头表示同意,转向小熠,“你家住在哪?要不要先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咱说的孩子也包括你,”阿来打断了我的话,“你们两个赶紧上车。”
“我可不是小朋友,我已经二十多了……”我解释道,但是大家都在忙活着翻检武器,我怀疑根本就没有人在听我说话。
“喂——”我大喊着,希望能引起注意,“宵禁,记得么?现在已经过了五点,旅店老板不可能给我开门,我没有地方可去。”
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难为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讨厌这样的目光,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人。
“我可以跟你们在一起,我……”
“不行!”话音未落,刘就冷冷地打断了我,“我们有规矩,不能牵扯进普通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大家却在争执着如何安顿我的问题。我刚准备辩驳,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了。
“可以去我家,”小熠瞪着大眼睛说,“我妈妈是警察局长,她每晚都会巡逻,阻止吸血鬼越界。你们,你们或许可以……”
小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中却流露出希冀的神情。
我震惊地看着他,很难想象这个六岁的孩子,竟然这么成熟冷静。或许这一路上,他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我们,直到认为我们足够可信,才愿意说出自己的秘密,才愿意打开家门接纳我们。甚至,是不是还有一丝希望,希望我们能够帮助他的妈妈。
这份勇敢和缜密,和他的成长环境,以及耳濡目染的教育是分不开的,我不禁对他的母亲产生了一丝好奇。大家的眼睛里,也都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但是,太阳!太阳!
太阳已经靠近了地平线的边缘,黑暗,就像魔鬼的阴影,正穿过树林,渐渐向我们逼近。
“事不宜迟,快走!”阿来招呼了一声,大家利落地上车。
马达声轰鸣着,车轮飞扬起尘土,我们疾驰在黑暗的前面,争分夺秒。
我从背包里掏出手机递给小熠,希望没有被摔坏。
“给妈妈打个电话吧。”我说。
狭小的车内空间里,清晰地响起了嘟嘟声,我的电话漏音太厉害了。
“你好,荫城警局战明月,请讲。”一个干练的声音传过来。
“妈妈,是我。”小熠小声地说。
“小熠?”电话那头的语气明显变了,“你在哪啊?你没事吧?”
“我没事,妈妈,几个吸血鬼猎人救了我,我正带他们往家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又恢复了干练的语气,“好的,我马上就回去。”
我们踏进小熠家的时候,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在了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