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堂嫂跳开神,三大娘不大的院子里就成天香火缭绕,三大娘家毕竟是庄稼院,不是神庙,香火多了,人不安生,鸡犬也不安宁。三大娘对家里的变化还能适应,因为堂嫂给家里带来源源不断的贡品、礼钱。堂嫂非常清楚,要想得到婆婆的支持,必须得让婆婆尝到甜头,堂嫂虽然生在农村穷苦人家,但天生有一股大气,不属于那种见了钱就不肯撒手的女人。所以每天的香火钱和礼品,堂嫂干脆叫三大娘接管,三大娘每天都能见到钱财,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但堂哥吉发却厌恶透顶。冬日里的一天,天气挺冷,堂嫂屋里求神人却挤得满满当当,没有地方去的瘸子吉发只好躲到三大娘屋里,三大娘在炕上做针线活,见还不断有人提着东西进院,喜滋滋地说,吉发,照这样下去,咱家日子更要发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咱就能超过王财主,没想到你这瘸腿有个瘸腿的福。
开始吉发还忍着,皱着眉头说:娘,你还把这当成好事,好好的家现在被她弄得乌烟瘴气,家不像家庙不像庙,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谁说不过了,咱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要粮有粮,要钱有钱,你要不摊上这么个能够媳妇,就凭你个瘸子,喝西北风去吧。
吉发一听,暴怒起来,把心里久憋着的一股火释放出来,说:喝西北风我乐意,我可不想沾她的光,叫她滚,要装神弄鬼远点去。
三大娘吓得急忙去堵吉发的嘴:乖乖,你吃了豹子胆了?你媳妇现在可不是凡人,人家已经是半拉仙了,当心神仙打你斋。
吉发继续大吼,我不信她就成了半拉仙了,娘,你对她说,以后她要是靠上神装鬼过日子,就叫她搬出这院子。
吉发的吼声让来求神的人都听见了,正处于“神”的状态的堂嫂自然也听见了,堂嫂面不改色,继续上她的神,心里可老生气了:吉发这是明目张胆向她挑战,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让她下不来台。从那一天起,堂嫂决定离开婆家,决定盖一所房子自己搬出去独住,她要拥有自己的天地,她要做自己天地里的女皇。
但堂嫂知道,三大娘虽然喜欢房子,而且从她步入“神”界,为婆家挣了不少钱,但三大娘决不会花钱盖房给她住,所以她也不张这个嘴,堂嫂决定靠自己,靠个人的本领建一所大宅院,宅院一定要胜过村里王财主的,而且不动自己一文私房钱。
堂嫂这一打算在第二年就心想事成。
夏天,庄稼人锄完了三遍地,就挂锄了,这是农村一年里难得的农闲季节。这季节,高棵作物都长成青纱帐,不怕小草肆虐,庄稼人只需要看住晚秋作物花生、地瓜的小草,再沤沤绿肥,就没有什么活了。庄稼人忙活了一春,终于可以伸伸腰喘口匀溜气了。那时农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庄稼汉们除了赶赶集,就几个人躲在树荫底下,侃侃今年年头怎么样,侃侃谁的牛牵到集上卖了多少多少钱,某某昨晚推牌九输了多少多少……如果村里谁家死了人出殡,谁家娶媳妇拜天地,一村人都乐不可支,跑前跑后地前去瞧热闹。
这天早晨,三大娘吩咐完哑巴中午做什么饭,叫哑巴早做准备后,就收拾一新走出来站在大门口,用傲慢的眼神打量着打她门口经过的路人。自打日子过好了,三大娘有事没事爱这样站在门口,一为看看有没有人拿着礼品上门求神;二为让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我老孙家不再是过去那个逃荒要饭的老孙家了,你们休想再拿下眼皮看待老孙家。过往的人大都认识三大娘,见老太太腰杆溜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有的心中暗笑,有的就恭敬地打一声招呼。看见大伙恭敬甚至有点讨好的表情,三大娘就从心里往外舒坦。
三大娘正心满意足地用高粱篾剔着牙,见一辆儿马蛋车急驰而来,径直停在三大娘面前,三大娘心中一喜:又有送钱的来了,看样子还是个大主顾。
车上下来一个穿戴体面的中年男人,彬彬有礼问三大娘:老太太,你是这家的什么人?
我是这家当家的,你有什么事情?三大娘打量着来人手里提的礼品回答。
来人立即笑容满面,说:原来是老太太,您老人家好啊!我是来求银侠大仙看病的。
果然是找儿媳妇的,三大娘立即冲屋里喊,吉发媳妇,又有人来找你了。三大娘把“吉发媳妇”喊得格外响,分明是告诉来人,管他什么银侠大仙还是金侠大仙,管她有多大的本事,她也是我儿子的媳妇。
堂嫂在屋里听见了,当然明白三大娘故意这样高声大气的用意,心里不满,堂嫂早已不屑堂哥这个男人了,甚至听到吉发这俩字都反感。但她忍着,心想等我有了自己的房子,离开这个屋子,我看你还往哪儿得意去。
堂嫂从屋里款款出来,来人立即上前自报家门:银侠大仙,我是唐坊唐大爷的管家,大爷的内眷病了,特派车来接大仙去看病。
堂嫂心里不由得一惊:原来是唐迪,这个挨千刀的,这么些年连他的影儿都不见,他怎么又想起我了?还派车来接,他是真叫我看病还是另有什么事?
但堂嫂面不改色,说:难为你还带了车来,既然有病人,那咱就快走吧。
唐迪派管家接堂嫂,是管家出的主意。唐家自从开起绣花铺,唐迪太太的丫头秋红就成了唐迪的人。唐迪并不去绣铺,所以唐迪太太为监视唐迪特意派去的“间谍”起不了什么作用。“间谍”倒是见管家经常进绣铺叫走秋红,每次不是说这家财主的女儿出嫁要做嫁妆,叫秋红去忙活几天,就是又一家的老太太要做寿衣,让秋红去刺绣。秋红是刺绣女工里的高手,有了重要活当然应该派秋红去,所以秋红屡屡离开绣铺倒也没引起其他女工,还有那个太太派去的“间谍”的注意。
几个月后,秋红有了身孕,唐迪着了急,连忙把管家叫来,叫管家赶紧拿主意、想办法,千万不能让太太知道。
管家说:老爷,这有何难,只要老爷舍得,找个人家把秋红嫁了不就结了?
唐迪说:舍我倒是舍得了,可急赶急地上哪找合适人家?
管家满不在乎地说:这不用愁,娶不上老婆的穷人多着呢,找别的难,找两条腿的穷光棍,要一车我都能给您拉来。
唐迪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要找,就得找个差不多的人家,有房有地,让她一辈子吃穿不愁,这样我才能对得起她。
这可难办了,你想啊,有房有地的都是日子殷实的人家,这样的人家还愁找不上媳妇?谁肯大瞪着眼要一个带崽的?管家挠着头说。
唐迪生气了:别说得那么难听,好找我叫你来干什么,快想个更好的办法。
管家又挠了半天头说:老爷,我想起一个人,她一准能替你办成这件事。
唐迪连忙问是谁?管家说:老爷,您忘了无名屯老孙家瓜地里那个小丫头了?
唐迪被触动了痛处:你说的是小红子?我怎么能忘了她,跟秋红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还不都是因为她。
管家说:人家早已不是往日的小红子了,人家现在的法号是银侠大仙,走府串衙,交际广着哩;跳神看病,本事大着哩。听说现在求她办事的人多了去了,大仙有求必应,而且大多都能办成。
唐迪说:这我也听说了,我早看出那丫头聪明、有心机,有一天能成气候。哦?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去找她办?
这种事情除了她,别人都难以办成,就是办成了也难以达到您的要求。
唐迪喜出望外:那你立即去请,用我的儿马蛋车。你别说,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她了,你这一提,我还真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