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辆马车在喇叭唢呐的吹吹打打中来到无名屯。听到那喜庆的音乐,看到装饰得花花绿绿的娶亲轿车,屯里人都愣了:谁家要娶媳妇?这之前没听说屯中谁家要办喜事啊。等马拉轿车径直拉到三大娘门口,人们这才知道是老孙家在给儿子吉发娶二房。
在农村,不管是娶亲的喜庆音乐还是发丧死人的凄凉音乐,永远都具备至高无上的吸引力。何况这又是挂锄季节,所以马拉轿车一进村人们都围上了,大家簇拥着轿车来到老孙家门口,都想看新郎新娘拜天地。虽然这个内容人们看了多少年,看了多少代,但依旧是农村人最爱看也最向往的节目,特别是新娘下轿那阵,笙、管子、唢呐奏出的缠绵乐曲,撩拨得人心痒痒的,多少热血方刚的青年男子,盼望自己的这一天,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女,盼望着自己的这一刻。有了这一刻,以后即使天塌地陷,洪水滔天,也值了。
现在,吉发又经历了这一刻,这是他人生第二个令那些青年光棍眼红的要死的时刻,但吉发却没有看热闹人的兴奋,他对这冲闪电式的再娶,充满了怀疑。但他是拧不过三大娘的,他只能像一个玩偶,木然地接受三大娘和堂嫂的摆布。
堂嫂说话算数,所有婚事上的一切,包括给秋红置办出嫁这天的穿戴,请乐班子、雇轿车……都由堂嫂两天之内搞定,果然没向三大娘要一文钱,苟细的三大娘也就装土鳖,不吭不哈,只等着到时候给第二个媳妇当婆婆。
轿车停在三大娘家门口,堂嫂亲自出来迎接,亲自安排吉发和秋红拜天地拜父母,里里外外,谁也没有堂嫂张罗得欢,不知道底的,根本不知道堂嫂是大老婆,还以为是老孙家请的主婚人呢。
在众人的簇拥下,新媳妇秋红穿着粉红绸缎大褂,戴着凤冠,手里捧着精美玲珑的宫花下轿了。按富人家的派头,新人下轿得踩着红地毯进院,农村人租不起红地毯,就用高粱篾编的节子代替。在堂嫂和另一个妇人的搀扶下,新媳妇踩着高粱篾编的节子,在笙和管子的喜庆伴奏下,一点一点挪着脚步,挪了半天才走进了院子,和等在那里的吉发拜天地。
屯里数一数二的有钱户老孙家,不知鬼不觉突然间给儿子娶二房已经让村里人惊讶了,现在,婚礼的隆重以及吉发的大老婆超乎异常的热情,更把村里前来看热闹的人弄得一愣一愣的,特别是那些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妇女,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这是怎么了?就算她不能生,在婆家理短,不投井上吊地反对也就够了,也不至于这么贱,自个亲自出面给丈夫张罗啊,大老婆出头露面给自己男人置办小老婆,在无名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妇女们议论一番后,那些厚道又迷信的,就用堂嫂是天上的花神说来解释,而那些尖酸刻薄的,说得就难听了,说堂嫂是谁,野汉子多得用粪筐撮,还在乎吉发这个木头疙瘩,管他娶几个老婆呢,吉发娶了小老婆,她就更自由了。
男人们除了好奇,更多的是羡慕:嘿,吉发这个老实蛋还真有艳福,一辈子能弄两个老婆,大老婆美得叫人睁不开眼,娶个小老婆也不差。再看看人家大老婆,不吃醋不捏酸,还里里外外比谁都张罗得欢,这个女人是怎么了?这样的好事咱怎么就摊不上?
吉发娶二老婆引起的爆炸新闻还没消停,村里人很快又发现,在村子的最东头,一帮外地生人开始盖房子,一看破土动工的架势,就知道要盖的房子规模非同一般,绝不是穷人家那种窝窝囊囊的泥草房。好事人一打听,才知道是给老孙家大媳妇盖的,盖一般农村人想都不敢想的四合院,这一下村里人更瞠目结舌了:怎么天底下的新奇事,都出在老孙家了?
秋红直到拜过天地,才知道堂嫂给她找的富裕婆家就是堂嫂自己的家,给她找的丈夫就是堂嫂自己的丈夫,这让秋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过门后,堂嫂把自己住的正屋让给了吉发和秋红,自己搬进厢房住。弄得秋红更加不过意,一再坚持自己住厢房。
傻妹妹,你就听我的住正房,姐姐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让你心情舒畅,赶紧给老孙家留下后人,只要你留下后,我就安心了。
堂嫂又像亲姐姐一样爱惜地搂着秋红:怎么样?妹妹,咱家虽说不是家富万贯,使奴唤婢,可有房有地,吃穿不愁,虽说是二房,也不亏你了吧?
秋红感激涕零。可又不解:姐姐,你光说给我找个富裕人家,可没想到是……
是我的男人是吧?咱这男人不错,要是不好,我也不从中撺掇,别看他腿瘸点,人可老实厚道,心眼也好,你来了,他决不会欺负你,只要你对他好,他会拿你当宝的。
秋红还是不明白:可你,你怎么……
堂嫂爽快地说:你是说我怎能这么积极地给自个的男人张罗二房是不是?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呢,我没那么小心眼,我一直没给老孙家留下后,还不准人家娶二房留个后人?咱不能让老孙家这支人断了香火啊!
堂嫂一席话感动得秋红只有流泪的份了。
但吉发丝毫不感激堂嫂,吉发这时虽然还不明就里,但他隐隐感到,堂嫂这样主动地为他娶二房,这样积极操办,绝不是没有目的,这个装神弄鬼的女人,不知她又耍的什么心眼。
吉发所以听从三大娘的操纵,不反对娶二房,一是他跟堂嫂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堂嫂所以赖在老孙家不走,是她需要老孙家这个避风港,或者说挡箭牌;而三大娘想继续借堂嫂的光,依靠堂嫂的八面来风,也不想让堂嫂走。二是寂寞的吉发需要个真正的伴侣,需要感情慰藉,虽然娶二房是堂嫂一手促成,但吉发对秋红不反感,从三大娘嘴里,吉发知道秋红是个丫头,当丫头的命都是苦到家的,这不正好跟他相配吗?
从秋红一下轿,吉发就看出这是个和他一样,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儿,得听任别人摆布的可怜人,心里立刻就产生了同情,产生了一种要保护这个丫头的欲望,心想不管这丫头是谁介绍来的,他都要好好对待。
送走了客人,吉发进了新房,秋红立即站起来,怯怯地叫了一声少爷。吉发立即纠正:别叫我少爷,我是哪门子少爷,一个闯关东的穷小子。
秋红改口:是,当家的。
吉发苦笑:我也不是当家的,这个家真正当家的,是俺娘,还有你叫姐姐的那个半仙,你以后叫我吉发就行了。
秋红说:姐姐是个好人。
吉发叹口气说:好人不好人,只有老天知道。
秋红又说:姐姐真了不得,她敢动手打唐迪的太太。
你说什么?她打了唐迪的太太?在哪儿打的?吉发警觉起来。
秋红后悔自己说漏了嘴,只好撒谎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听说的。
吉发见秋红红了脸,知道她没说实话,但也不好再刨根问底,就随口问:你,怎么要嫁给我这个瘸子,还是二房?
秋红低头说:我一个丫头,能找你这样富裕的家,一辈子不愁吃穿就知足了。姐姐说你是个老实人,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你不会欺负人。
吉发又苦笑:这你倒说对了,我还欺负人?人家不欺负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