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姥爷冒着早晨的酷寒抖抖索索去往衙门时,十里外无名屯的堂嫂,也一早爬起,喝了两口丫头小霞冲的鸡蛋,就穿起金丝绒大衣,准备回李沟的娘家。那一阵子,堂嫂回娘家回得挺勤,因为二侄子也到了相亲、娶媳妇的年龄,而这些事,都是离了堂嫂不行的。
堂嫂就是这么个人,不甘寂寞、爱揽事、喜欢出风头,把大侄子的媳妇张罗进门,又急着张罗二侄子的。李沟人都羡慕堂嫂的两个侄子没摊上好爹却摊上个了不起的姑姑,夸得堂嫂越发得意,每次回去都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当然,堂嫂每次回娘家,还有别的目的,就是回去会她的日本相好公藤,从那年在朱雄那里认识了小川,堂嫂和小川很快就发展成情人关系,小川离任后换了公藤,堂嫂就又把公藤发展成情人。
天下漂亮女人不少,但有的漂亮女人就是个漂亮女人,不会眉目传情,不会风情万种,即便貌若西施,也干巴巴地引不起男士的注意,成不了交际花。
而生在穷乡僻壤的堂嫂,却把自己的美貌和交际结合得浑然一体,让四乡八村的头面人物,都能被她的魅力征服。如果堂嫂生在大都市的豪门望族,受过良好的教育,凭她的聪明、才智,我想她不是第二个林徽因,也会是第二个陆小曼。而在偏僻的乡间,她的聪明、她的才智,只能往歪门邪道上发展,发展成一个妓女不是妓女,交际花不是交际花的不伦不类的女人。
五岁的家宝见堂嫂要出门,嚷着要跟妈妈去。堂嫂轻轻拍着他的头哄着:乖,天太冷,妈无法领你,在家玩,妈晚上就回来,回来给你买锅盖那么大的火烧。
我不要火烧,我要皮球。家宝随堂嫂去过衙门,见过衙门里的日本小孩拍皮球。
好,好,妈就给你买皮球。
堂嫂又嘱咐丫头小霞看好家宝,别叫家宝往外边跑,才坐上马车走了,家宝一见堂嫂出了门,立即高兴地跳起来:管他很严的妈妈走了,他可以跑到外边玩了。
堂嫂坐着马车走在路上的时候,李沟衙门的警官公藤正在审讯墙外挂出死婴的姥爷李永富。
公藤昨晚上由巡捕陪着,在一个类似暗娼的女人家里鬼混了一夜,天亮刚回衙门,就有疤瘌眼来告状,公藤只好派人去把挂出死孩子的户主叫来,然后无精打采地坐在公堂上,打着长长的哈欠问姥爷:李永富,疤瘌眼从赌场回家,在你家墙外树上发现了一个刚生下的婴儿,这是怎么回事?
姥爷李永富一副无辜的样子反问公藤:警官老爷,你问我,我问谁啊?
有人说这婴儿是从你家扔出来的,是不是这么回事?
老爷,我家只有一个闺女,还没出门子,哪有婴儿往外扔啊?姥爷装出一副老实相。
这时疤瘌眼说话了:李永富,你别装糊涂了,这孩子就是你家的,谁不知道你家养着个没出阁的大闺女,大闺女又跟着你家里的长工,这孩子就是你闺女养的私孩子,养了又见不得人,偷偷弄死了。
老爷,冤枉,这疤瘌眼跟我有仇,他这是给我栽赃。姥爷不等公藤问,就委屈得大喊起来。
疤瘌眼跟你有什么仇?公藤提起点兴趣。
姥爷回答:疤瘌眼几次三番托人要我家闺女,我嫌他不务正业,天天就知道赌钱,没答应他,他就怀恨在心,故意给我栽赃。
公藤觉得姥爷说得有理,就严厉地转向疤瘌眼:疤瘌眼,是你在栽赃吧?你怎么就不能务点正业,做一个好良民?
这次是疤瘌眼冤屈得叫起来:老爷,李永富这是诬陷我,我想要他家的闺女不假,人家不乐意就算了,我干吗要伤天害理去栽赃?再说我上哪儿弄个死孩子来栽赃?明明是他家弄死了孩子还不承认。你问问李永富,现在还不到给长工结账的时候,他家干了多少年的长工怎么突然不见了,接着他家墙外就出现了死孩子,您不觉得这事蹊跷吗?
疤瘌眼这么一问,公藤也觉得有道理,就又转向姥爷:李永富,对这事你怎么解释?
姥爷沉了沉气回答:我家长工没干到日子走了不假,长工老家捎信叫他回家娶媳妇,我家长工岁数已经不小了,我不能为了自个家的事耽误了人家吧?所以也没强留,就把一年的工钱算给他,叫他提前回家娶媳妇了。
即便是这么回事,那么死婴呢?你家墙外怎么就会有了死婴?公藤又是一连串的哈欠,已经没了兴趣。
警官老爷你明断,疤瘌眼说孩子是我家的,孩子真是我家的,我扔到哪里不好,单单扔到自家墙外,偏偏还挂到树上,这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个儿出来挂幌子吗?我李永富就是再彪,也彪不到这个份上吧?姥爷这时底气更足了,回答得头头是道。
公藤这时已彻底没了兴趣,这时又有衙门里打杂的差役进来,凑近公藤耳语了几句,公藤面露喜色,说:行了行了,我都明白了,李永富,没你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公藤打发了原告被告,急急走进后堂屋里,搂住等在那里的堂嫂说:宝贝,你可来了,你想死我了。
堂嫂娇嗔地推开公藤说:得了吧,你的女人多了去了,我来了你就说想我,我不来你还不知道想谁呢。
公藤说:我的女人是不少,可哪个女人也没有你这么聪明,没有你这么漂亮。说说吧,你想我了没有?
还用问,不想我能在这么冷的天儿来看你?
公藤大喜,不顾一夜鏖战的疲劳,又和眼前的女人黏糊到一起。
二人把事办完,堂嫂就问起躺在身边的公藤:听差役说你在审案子,什么案子用得着一大早就审?
有人发现了个死婴,是掐死的,还挂在树上,就来报了案。公藤简单说了两句,便要睡去。
堂嫂却来了兴趣,不顾公藤睡意正浓,扳过他的头说:先别睡,给我详细说说,谁把死婴挂在树上?怎么知道是掐死的?
婴儿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是掐死的。为什么要把一个刚生下的孩子掐死呢?你们支那人做事真够残忍的。公藤这时也感到奇怪。
作为中国人的堂嫂当然了解中国人的底细,就说:那可能是没法子的事,没出门子的大姑娘,在家跟人怀上了私孩子,生下来不弄死怎办,不弄死叫别人知道,家里人在周围人面前抬不起头,姑娘以后也不好嫁人了。
这么说是你们支那人的礼教有问题,你们支那人对女人太不公平,从小缠小脚,长大了还得受各种礼俗管束。公藤说着又要睡去。
可堂嫂越发来了兴致,敲着公藤脑门说:你起来,怎么像猪一样,就知道睡觉,我问你,事情后来怎么了结了?
公藤只好坐起来,简单说了审案经过,堂嫂听了,指着公藤讥笑:你呀你,这么一件简单事叫你审了个稀里糊涂,还说你们日本人聪明呢。
那你说怎么审?公藤不高兴了,他最怕人瞧不起他们大和人。
怎么审?去树上挂孩子的那户人家看看不就结了,如果是那家人家的孩子,家里肯定有一个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女人刚生过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公藤一听,睡意全无了:要是她故意掩饰,看不出来呢?
那也好办,生完孩子,明天奶就该下来了,派个女人去挤挤她的奶就知道了。
公藤大喜,边穿衣服边说:还是你有办法,支那的女人还得支那女人对付,我这就去重审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弄不明白,别人怎么议论我不知道,让你就笑话着了。
堂嫂说:那你去吧, 要是没有,那就是别人栽赃,你还真得好好查查了,查查谁这么缺德,弄死了私孩子不说,还往人家墙外的树上挂。
公藤立即穿好衣服说:我这就办去,你先一人在这呆着,等我回来。
堂嫂也穿好衣服说:不了,我也该去看看我两个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