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李玉芳又一次错估了姥爷。
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夜里,母亲李玉芳艰难地生下一个男孩,只可惜,这个男孩坠地后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一双粗糙的手残忍地扼住了喉咙。原来姥爷早有安排,他提前叫来自己的妹妹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外甥,母亲李玉芳对父亲的计划毫无察觉,她还以为父亲叫姑姑来是帮助她生产的,那年月大姑娘生私孩子,越保密越好,哪敢找接生婆。亲娘不在了,自然得请姑姑来,姑姑小脚走不动远路,由她儿子赶车送来也是正常,哪里能想到他们是父亲安排的刽子手呢。
姥爷的账算得很精明:只要闺女肚子里的孽种一落地,就立刻掐死,等夜深人静夹出去一埋,神不知鬼不觉。以后凭闺女的容貌和活计头,怎么也能找个差不多的人家,怎么也少不了几亩地的彩礼。
但姥爷的精确算盘这一次没有打对,运作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失误,而且因为失误而闯下了对姥爷来说是个天大的乱子。
失误在他叫来的那个外甥身上。
母亲李玉芳知道孩子落了地,心里也一块石头落了地。母亲闭眼休息一下,突然觉得不妙,因为没听见孩子哭声,母亲挣扎着起来看,这一看可了不得,自己的亲姑姑正在死命掐孩子的脖子,母亲李玉芳不顾身体虚弱,挣扎着下地阻拦,但已经晚了,可怜的像一根小嫩芽一样的孩子已经一命呜呼,母亲又气又急,当时就晕了过去。
姥爷听妹妹报告孩子已经死了,就叫起睡得正香的外甥,命令他立即把死孩子挟裹到山外,刨个坑埋了,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坑一定要刨得深一些,埋浅了别让野狗扒拉出来。
姥爷的外甥哈欠连天地答应了,姥爷那个外甥本来不肯为舅舅干这种杀人害命的事,姥爷忍痛拿出两块大洋,外甥嫌少,又加了两块才雇动了他。谁知这个得了四块大洋的青年,根本没把舅舅的嘱咐当回事,他才懒得在寒风呼啸的深夜去野外刨那冻得石头一样硬的土,所以舅舅怎么嘱咐他怎么答应,等把姥爷糊弄去睡觉以后,自己则自作主张地把死孩子往院墙外一丢了事。姥爷的外甥也早就打好了算盘,他想院墙外野狗有的是,睡梦里都听得见墙外狗在咬仗,有几个死孩子还不吃个一干二净,当然,天亮前他得出去看看,如果死孩子还在,没有被狗吃掉,那时再夹出去埋也不迟。
遗憾的是姥爷外甥的算盘也出现了失误。睡眼蒙眬的姥爷外甥,在刺骨寒风中已冻得哆哆嗦嗦,漆黑一团的夜又没让他看清什么,他只急着扔了死孩子赶快进屋钻被窝,所以就提着死孩子的一条腿,把掐死的孩子随意往院墙外一丢,就急忙钻进为他准备的厢房里睡觉了,竟没注意姥爷家院墙外有一棵刺槐树。
姥爷家墙外那棵长势旺盛的刺槐树,已经高出墙头好多。那棵野生的刺槐树刚长起时,曹长顺曾建议姥爷砍掉,说墙外长树影响安全。但姥爷看好那棵树长得直溜,说成材后是一副好车辕子,车辕子可是值不少钱的。姥爷还说:十里八村,谁不知道我李永富,除了几天地,家里没一件值钱东西,小偷来偷什么,还能把地搬了去?
姥爷说得千真万确。土地主李永富,除了有地,日子寒酸得还不如屯中一户中农家庭。所以姥爷不怕有小偷,是他的实情话。那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棵他执意留下的刺槐树,以后会给他带来那么大的祸患。
李沟村有个有名的无赖子,除了不爱干活,其他诸如吃、喝、耍钱,调戏女人样样都好,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女人嫁给他。因为人品不好,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村里人几乎都忘记他叫什么名字,都叫他的外号“疤瘌眼”。“疤瘌眼”还在很早时就看好了母亲李玉芳,几次三番托人提亲,但能让我姥爷心动把女儿嫁给一个又穷又懒的二流子,用当地人的话说,除非天上的龙叫了。
几次提亲不成,疤瘌眼对姥爷自然怀恨在心,但又找不出什么理由难为姥爷。这天晚上,疤瘌眼又去赌场赌钱,赌到天快亮时动身回家。
疤瘌眼每次上赌场,都要打姥爷门口经过,倒不是去赌场这是唯一的路,但疤瘌眼就是要从姥爷门口过,这是他的心结。
姥爷家的大门,通常是紧关着的,每次疤瘌眼经过,即便看不到院里,也要仔细看看大门口,看看院墙外,仿佛大门口院墙外站着他想看到的人。
这天疤瘌眼回家照例路过姥爷门口,照例东瞅瞅西看看,也许该姥爷倒霉,也许应了那句“人命关天,该不下”的俗话,虽然天才蒙蒙亮,却让疤瘌眼看出了问题,疤瘌眼依稀看见院墙外刺槐树上挂了个黑糊糊的东西,他记得傍晚去赌场时,这个东西还没出现,是什么时候挂上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好奇的疤瘌眼见不远处有根树枝,就过去拿过来挑下树上那东西,仔细一看,可不得了,竟是个冻得硬邦邦的死孩子,显然是刚生下来的,长长的脐带还连着胎盘。
疤瘌眼没有回家,看看周围也找不到什么东西能裹死婴,就不顾忌讳,直接夹着死婴去了衙门。
而这时的姥爷李永富,因为一晚上没睡,正在被窝里做噩梦,噩梦里老有个刚生下的婴儿在哇哇哭,吓得他使劲睁开眼,让怦怦跳的心平静一会儿,可闭上眼再睡,还是那个梦,当他再一次努力睁开眼时,却见屋里已站着两个衙门里的差役,是来传他到衙门大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