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红不行了,全身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下不了炕,吃喝拉撒都得靠人照顾。三大娘自打三大爷去后,也一直病病歪歪,大冬天,冰一把水一把做饭喂猪收拾屋里都够她应付了,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侍候这个她本来就不待见的媳妇,吉发也不行,三大爷去后家里一应活计都扔给了他,天天拖着瘸腿喂牛喂驴,套车送粪,收拾牲口圈,推磨压碾……累得筋疲力尽,根本照顾不了秋红。那些日子,全靠家宝炕前炕后地侍候秋红,给秋红端饭喂饭,擦脸擦手,接屎接尿……在这几天里,家宝一下子像长成了大人,侍候秋红,既细致又周到。
这一天,秋红从昏迷中醒来,看见家宝守在身边,就说:儿呀,妈不行了,你烧点热水给妈洗洗头洗洗脚,妈这辈子已经够脏了,不能把阳间的灰垢再带到阴间去,到那世还脏。
家宝哭了,抽泣着下炕说:妈,我这就去烧。
家宝拉风匣烧好热水,然后舀半盆热水再兑些凉水,用手试试水的温度,这才端到炕上,先给秋红洗了头,又脱了秋红的袜子,给秋红洗脚……
秋红笑眯眯地享受着家宝细心的侍候,心满意足地说:儿呀,妈临死能得上我儿这点力,妈死也闭上眼了。
秋红去世了,死在三大爷烧“三七”那天。那天头晌,三大娘备好供品,就和吉发领着家驹到三大爷坟地去了,等他们从三大爷的坟地回来,就听屋里家宝哭得凄惨,吉发知道情况不妙,三步两步奔进屋里,见秋红躺在炕上,人已咽了气。吉发什么也不顾了,上炕抱住秋红大哭,地下家驹也哭,一时哭声震天。
三大娘看不过了,说:都别哭了,人都没气了,哭能哭活了?还不赶快给她穿衣裳,搭灵床。又埋怨:这个秋红,就是不省心,人都在家时她不死,等人都走了她就咽气,背走了一铺炕。
辽南农村的习惯,不能让人死在炕上,说死在炕上就背走一铺炕,让后人不吉利。所以有病人的家,都在看人不行了的时候就赶紧给穿装裹衣裳,同时在堂屋搭灵床,然后把穿好装裹衣裳的人送到灵床上等死。因而也就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况,病人被抬到地下灵床上,躺了好几天也不死,希望病人能活过来的家,就把病人再抬回炕;而那些得了该死病,抬到灵床上又不肯痛痛快快咽气的,家里人就提前点燃了香纸,送病人快快上路。
秋红没穿装裹衣裳,没死在灵床上,三大娘心里难免腻歪。
堂嫂听到秋红死丧的消息,买了香纸带着丫头上门吊唁,守在灵床边的家宝一见,立即堵住门口,不客气地往外推堂嫂说:你来干什么?我妈都死你手里了你还不解气,你还想怎样?
堂嫂忍着气说:家宝,你弄错了,我才是你妈,你不是叫了我好几年的妈吗?我是来帮你奶奶办丧事的,好赖咱都是老孙家人,这个日子哪能看笑话。
不用,你走,没人帮忙,我就是背,也把我妈背到坟地。家宝说着就关上堂屋的门,把堂嫂关到门外。
堂嫂吃了闭门羹,只得恨恨地离开,嘴里骂着:不知好歹的东西,跟我作对还做到底了,等着吧,有你们好看的时候。
秋红病亡的消息传到唐迪家的时候,唐迪正在后屋炕上和丫头打闹调笑,唐迪手里端着茶杯,嘴里胡乱唱着:正月里来正月正,我领着小妹去看灯,红灯高高照啊,妹妹呀,别闪了你的腰……
这时管家进来,告诉他秋红死了,唐迪一怔,手里茶杯颤抖起来,茶水洒在炕毡上。
管家急忙接过茶杯放到炕桌上,又把两个丫头支走。唐迪才问:怎么死的?
听说是小产中下了病。
小产中下了病?我明白了,一定是小产后婆家没当月子侍候,要不怎么会中下了病?唐迪恢复了常态,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不完全是,说是小产期间正赶上发丧她家老爷子,发丧老人,出的又是七天大礼殡,好人都得脱成皮,别说病人了。管家把他从外边听来的一一告诉唐迪。
唐迪又叹了口气,摆弄着炕桌上的茶杯,眼泪汪汪地说:秋红也够倒霉的了,怎么偏偏就赶在那个节骨眼小产呢?
管家望望外边,见屋外没有人,才小声说:听人说秋红的死跟银侠大仙有关系,光是小产又赶上发丧老人秋红还不至于死,是银侠大仙火上浇油逼死了。
银侠大仙,就是当年那个小红子?唐迪一愣。
是,老爷,那年您还请她来家里的,您忘了?
我怎么能忘了?当年还是她出谋划策,安排秋红给她男人做了二房,我还庆幸秋红总算找了个好人家,放了心,她为什么要逼死秋红?唐迪大大不解。
听说银侠大仙跟秋红争夺孩子,就是老爷跟秋红的……
我知道,谁要你这么啰嗦!唐迪红了脸,不客气地打断管家。
管家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把秋红和她男人怎么想要回孩子,怎么惹恼了大仙,银侠大仙怎么在气头上把秋红当年的底细当着孩子,当着众人全抖搂了,以及本来就病得不轻的秋红,经这一火上浇油,病势越发加重等等一一地说给了唐迪。
咦?你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唐迪感到奇怪。
老爷,您忘了?银侠大仙身边的丫头小霞,当年是您托我给她找的,这些,都是那丫头告诉我的。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唉,这个李月红,怎就那么伶牙俐齿地不饶人呢?说来说去,是我作了孽,是我害了秋红。唐迪颓然地叹着气,眼里滴下两滴泪,算是对秋红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