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顶楼边缘,思索活着的意义……
都说人在临死前,会莫名其妙地回想起过往种种。
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
大抵是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我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记事,但任凭光阴如何流淌、岁月如何飞驰,仍有一串串触目惊心的记忆如同刀刻斧凿般,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五仁山庄是我的老家。
曾经有个同学听及“五仁山庄”这个称呼的时候,忍不住笑着与我打趣,说是这个地方的名字颇有一股武侠小说里的浓浓韵味,可说实在的,那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建在马路旁边、处于穷乡僻壤的小村子罢了。
而且小时候的我也没有想太多,觉得五仁山庄就是五仁山庄,普普通通、平淡无奇,压根儿谈不上什么别具一格、高人一等,更何况起初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那里竟是我噩梦开始的地方……
我记得那日的天气有些恶劣,彤云密布、阴霾笼罩,可尽管如此,却也偏偏不像是会下倾盆大雨的样子。
正午过后,在一个昏暗的房间内,窗帘紧闭、幽暗无比,不甚明亮的光线透过淡绿色的窗帘,格外费力地洒进房间里,这才得以勉勉强强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不过狭小的卧房依然算得上是暗淡无光、不见天日,甚至充斥着阴森恐怖的氛围,直教人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我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相当无辜的模样,目光逐渐变得空洞呆滞且无神,正襟危坐于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床前的一对夫妻争吵不休。
而这对互不相让的夫妻,恰恰就是我的父母。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一向不和,像这样无所顾忌地大吵大闹,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只是对于幼时的我来说,那的确是破天荒、头一遭。
母亲正苦口婆心、喋喋不休地劝说着些什么,并对父亲拉拉扯扯、百般阻挠。
可父亲不光倒行逆施、不听忠告,而且还横眉怒目、青筋暴起,在暴跳如雷的同时,还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咆哮,当真是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目眦尽裂、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极了自地狱而来的混世魔王,真是可怕得很。
母亲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似是早已习以为常,可我却是被父亲的所作所为震撼得心旌摇曳、惶惶不可终日,以致现在畏畏缩缩地把身子蜷缩成了一团,愣是没敢吭声,生怕引起父亲的注意。
然而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尽人意,飞来横祸也总是猝不及防。
父亲甩开母亲的手正要离去,但母亲却是一把将其拽住,并哭丧着脸连连摇头,请求他不要走。
父亲怒目圆睁、瞋目而视,身为旁观者的我早已从他的眼神当中察觉到了一缕气势汹汹、势不可挡的腾腾杀气。
但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父亲就飞快地转过身、回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母亲的脖子,并毫不间断地持续发力,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母亲按倒在地。
只听见“轰”的一阵声响,母亲闻声倒地,这才不出片刻的工夫,就已经是面红耳赤、满脸通红,脸上更是风云突变、骤然变色,当即就露出了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情,就连我也是被吓了一跳。
虽然我已经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但那个时候年纪尚幼的我,又能为母亲做些什么呢?也不过是无动于衷、爱莫能助罢了。
起初我并不知道,原来父亲的言行举止有一个专门用来形容它的词汇:家暴。
我是稍微大了一些之后才有所涉猎,故而初次目睹这一切的我,当时脑袋确实是一片空白,只得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床上,手足无措、怅然若失,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瞧着母亲出于本能,马不停蹄地用双手拍打父亲粗壮有力的臂膀,企图换取一线生机,可父亲偏偏是毫不退让。
他不光脸上的表情拧成了一团,就连上面的褶皱都堆到了一块,就好似饥肠辘辘的虎豹豺狼,已经饿得天旋地转、失去理智,颇有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之意,唯有尝过鲜血的滋味之后,才肯放手。
母亲极力扑腾着双脚,张皇失措地垂死挣扎,脸上满是痛苦不堪的神情。
可尽管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父亲也还是迟迟不肯撒手,似是非要置母亲于死地不可。
他的瞳孔放大到极致,虎视眈眈地盯着命悬一线的母亲,就像是发了疯一般,声嘶力竭地怒吼道:“阿柔!我警告过你,别惹我!别惹我!可你就是不听!那能怎么办呢?我也没有办法,你知不知道啊?!”
母亲的眼珠子渐渐往上翻,径直露出了一大片白色,进而更是张大了嘴巴,红润的舌头如同翻江倒海般于口中来回乱窜,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因父亲掐住了她命运的咽喉,还是欲言又止、如鲠在喉,迟迟说不出话来。
母亲在此情形下虽然难以言语,但依然可以听到她凄厉的呻吟声。
我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禁露出一副首鼠两端、进退维谷的纠结神情,已经被吓得面无表情、脸色铁青,后来不知怎的,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心中隐隐作祟,促使我出手制止父亲恶劣的行径。
眼看母亲马上就要魂归西天、含笑九泉,但就在这十万火急、迫在眉睫的千钧一发之际,我却是奶声奶气地脱口而出道:“爸爸……不要……”
随着我的话音刚落,父亲的心中亦是一阵触动,就连脸上的神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心中一震,身子一颤,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然后才怯生生地把手给缩了回去,并缓缓起身休战了一段时间,进而暗暗喘了一口气,上上下下、从头到尾地打量了母亲好一会儿,随即便是不管不顾地转身离去,自顾自地夺门而出,连下二楼,最终悄无声息地销声匿迹,期间连看都没看过我一眼。
母亲虚弱无力地躺在地上,连连剧烈咳嗽好几声,然后才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眸通红,噙着泪光,仿佛是有星罗棋布、不计其数的泪水即将从中夺眶而出。
她本想安安分分地息事宁人,但到头来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悲苦,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却似乎又考虑到我还在她的身边,于是便强压自己的天性,由嚎啕大哭变成了止不住地连声啜泣。
我一如之前地呆坐在床上,若无其事地抠抠脚趾头,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母亲,纵使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却也无可奈何、没有办法。
母亲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只是总是会时不时地一阵啜泣,在暗自思量了一会儿过后,当即就上前平心静气地把我抱起,也往楼下去了。
我不知道母亲要把我抱到哪里去,故而一度以为是要去追寻父亲的踪迹,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是我错了。
母亲一路快步疾走、奔突前行,一直领着我来到了爷爷的住处。
爷爷奶奶同样住在五仁山庄,并且与我家相隔甚近,即便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也仅仅只有一分钟的工夫而已,更别提母亲这般火急火燎地快马加鞭,要赶到他们家更是轻轻松松、易如反掌了。
母亲单枪匹马、长驱直入,在见到奶奶以后,把我托付给她,进而一边对着爷爷不断比划自己身上的伤痕,一边用一种略带哭腔和悲怆的声线反复诉苦:“阿爸!你看看你儿子吧!看看他都把我打成什么样了!我真是命苦啊!嫁了一个这么不中用的老公!”
爷爷皱着眉,苦着脸,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而后愤愤不平、怒气冲天地厉声喝斥道:“真是太过分了!王炎怎么能这样呢?!都已经有孩子了!居然还是这样冥顽不灵、心浮气躁!真是叫我失望至极!”
“阿爸!”母亲愁眉苦脸、一筹莫展地持续哭诉道,“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他打死的呀!这往后的日子,我可怎么活呀!”
“我知道,我知道……”爷爷的神色愀然、面色凝重,简直难以用言语去形容,在恶狠狠地喘了一口粗气后,才悲不自胜地扼腕叹息道,“阿柔,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嫁进我们家,着实是受苦了!你告诉我,王炎在哪里?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我……我……我不知道……”母亲稍稍低头,眼神不自觉地向下瞥,身心交病、心力交瘁地抱怨道,“王炎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开始这样抽风。抽起风来,把我打了一顿,然后又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喝酒聊天,到最后不知所踪,就连电话也打不通。现在肯定已经不见了、找不到他了……”
爷爷若有所思地默默颔首,还长叹一口气,到头来,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毕竟说实话,父亲这个臭脾气,就连爷爷这个当爹的也拿他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