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场面一度陷入了沉寂当中，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息，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万马齐喑，周遭安静得有些可怕，甚至静得只能听到在场众人沉重的喘息声。
我被奶奶搂在怀里，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潸然泪下、涕泗横流，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其实母亲一直明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这个道理，她一个生了娃的妇道人家，终究还是要跟父亲过日子的。
父亲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就算爷爷能为母亲出面，也只不过是训斥他几句而已，一番简单的教训数落之后，他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发酒疯，下毒手，又打又骂不停留。
这并非算是哪门子道理，而是母亲的经验所得。
母亲在啜泣了一声过后，用一种略带哭腔和悲怆的声线，心如刀割、万念俱灰地哭诉道：“阿爸，我苦一点不要紧，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呀！王炎成天在孩子面前动手动脚的，又算什么样子？我真怕他哪天发起疯来失去理智，连孩子一块儿打了！孩子还小，可一定不能受到伤害才是啊！”
“是是是。”爷爷愁眉苦脸地连声答应道，“阿爸都知道。阿柔，你放心吧，阿爸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母亲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进而一筹莫展、怅然若失地话锋急转道：“阿爸，我有个在陶兴那边的朋友，最近开了一家专门织羊毛衫的店，现在马上就要过去跟她一块儿做生意。我怕孩子跟着我，我会照顾不过来，所以在我那边稳定下来之前，就只能让你们帮忙照料一下了……”
“这个你放心。”奶奶毅然决然地抢先一步答道，“王满是我的孙子，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你只管去吧。”
奶奶的言语很是干脆，似乎是盼着母亲赶紧走。
母亲微微点头，以示答应，进而向我抛来一个依依不舍的眼神。
这个眼神让我久久无法释怀，此时母亲的感受，亦是我的感受……
我年龄虽小，却也是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犹如旭日初升般冉冉升起，不过准确来说，那更像是雨后春笋般涌上心头。
于是我当机立断，疯狂扭动着身躯企图挣开奶奶的束缚。
奶奶寻思着快要抱不住我了，生怕我从她手上掉下来摔伤，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急急忙忙地把我放下去。
而我则是凭借一个箭步迎着母亲狂奔而去，二话不说就一把搂住母亲的双腿，并声嘶力竭地哭天喊地道：“妈！你不要走！我不想你走！我舍不得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就算要走，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去！”
母亲那双噙着泪光的眼眸本就一直宛若璀璨耀眼的星辰一般隐隐闪烁，现在我忽然闹上这么一出，更是致使母亲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得任凭白花花的泪水如同倾盆大雨一泻而下，一时之间，热泪盈眶、声泪俱下。
母亲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不慌不忙地蹲下身来，温柔似水地揉了揉我的小脑袋瓜，故作镇定地安慰道：“孩子乖，妈妈要去工作，没有办法，不然妈妈也不想离开你，妈妈也想把你带在身边。但是你跟着妈妈，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宝宝不哭，妈妈答应你，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跟着爷爷奶奶，也是一样，他们会对你很好……”
“我不……我就想跟着你……我要跟你一块儿去工作……”
“王满，听话……”母亲腾出一只手捧着我的半只脸颊，轻声细语地吐露心声道，“妈妈有事情，必须要出去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以后你跟着爷爷奶奶，一定要乖，知道吗？”
“我不……我不乖……”
我本想用又哭又闹这招来挽留母亲，谁知母亲这回居然偏偏不吃这一套，而是毫不留情地把我推给奶奶，并心如死灰地交代道：“阿妈，看好他，我走了……”
“诶，好，你去吧。”奶奶很是欣慰地点头答应，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奶奶上来就使劲拽着我，生怕让我溜走。
我哭哭啼啼地亲眼看着母亲上了一辆深蓝色的电动三轮车，想要追上前去，却偏偏使不上劲儿，只得张开血盆大口，愁眉不展、撕心裂肺地冲着那辆三轮车咆哮道：“妈！你不要走啊！妈！”
随着三轮车的渐行渐远，我的心情亦是愈发的急躁。
于是乎，我哭得更加厉害，叫喊之声一度惊天动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几乎快把喉咙都给喊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上蹿下跳，已然乱了分寸。
奶奶拿我没有办法，只好慌慌张张地松开双手，并不情不愿地妥协道：“好好好！你去找你妈，你去找你妈！”
没了奶奶的掣肘，我果断迈着急匆匆的小碎步去追那辆三轮，但是这辆电动三轮车的速度之快，又岂是我这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小屁孩儿所能追赶上的？
我不光没能追上母亲，而且还狼狈不堪地摔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硬是吃了一嘴灰。
不过这一摔却是让我知道，追上母亲肯定是无望了。
爷爷奶奶见此情形，瞠目结舌、大吃一惊，瞳孔都呈放大至缩小的过程，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匆匆反应过来后，着急忙慌地凑上前来，一把将我扶起，但仍是不忘了数落道：“你看看你，人都跑了，你非要追，这下好了吧？摔得痛不痛？”
我直勾勾地目睹了母亲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于是便哭得越发凄厉，当时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去哭，以为哭着哭着，就能把母亲给哭回来。
即使奶奶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对于正在嚎啕大哭的我来说，也还是形同虚设，左耳进，右耳出。
毕竟当初年纪轻轻，还是幼儿，什么都做不了，遇上棘手的事情，就只好依照自己的情绪肆意发泄，于是那个时候，我便哭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到最后哭累了，便又觉得困意如同波涛汹涌的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这一时半会儿的，着实招架不住，哭声也就在浓浓的倦意之中，戛然而止了。
奶奶见机行事、趁虚而入，一把将我抱起就往回走。
我花费了大部分的精力去大哭大闹，以致到头来只能任人宰割而无可奈何，稀里糊涂地就被奶奶抱回了老家。
不过大抵是我哭得有些过猛的缘故，导致我即使是眯着个眼，也不忘了在嘴里碎碎念道：“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奶奶对我的一言一语置之不理、充耳不闻，把我抱到床上后，还十分细心地给我盖上被子，在一旁照料着我入睡。
我怯生生地躺在被窝里，不由自主地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暗自啜泣，且总是时不时地一阵抽搐，因默默流泪而难以入睡。
只是谁知这倦意来了，竟然挡都挡不住。
尽管当时我脑子里想的全是母亲，但还是于不知不觉中悄然入睡。
可惜当我一觉醒来之时，仍是难以忘怀与母亲分离时的悲痛。
于是我便趁着爷爷奶奶叫我用晚饭之际，故意跟他们赌气，偏偏不吃不喝，让他们担心。
任凭爷爷奶奶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我给他们提出的条件，始终只有见母亲这一个。
我与他们说如果不见到母亲，是不会动筷子的。
爷爷奶奶不谋而合地对视一眼，纷纷面露难色、满脸愁容，脸上的神情可谓愈发难看。
我也是在长大了之后才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对他们来说有多么为难。
可是尽管如此，爷爷在好一番深思熟虑过后，还是鼓起勇气、把心一横，斩钉截铁地一口答应道：“好！可以！明天就带你去！”
一听这话，我就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似的，眼神当中闪过一道希望的曙光，心里更是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已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寻找母亲的踪影。
只可惜我高兴太早，竟是激动得全然没有注意到爷爷趁我不备向奶奶使了个眼色。
奶奶起初还有些疑惑不解，直至其察言观色过后，才总算是心领神会，于是便顺着爷爷的言语，乘胜追击、趁热打铁道：“这下好了，爷爷答应你了，明天就去找你妈妈，你现在先把饭吃了，好不好？”
当时的我还是一个稚嫩的儿童，全然不曾有过半分戒心，更何况对爷爷奶奶的话，自然也就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从来没有想过那仅仅只是稳住自己的缓兵之计而已。
我顺从爷爷奶奶的话，在惊魂未定、心有余悸之中老老实实地饱餐一顿，静悄悄地等着明天的到来。
然而自那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连缓兵之计都算不上，那只能算是一场赤裸裸的欺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