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才重新回到床边，坐下来接着想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办。这几天，他被生存的危机逼得来不及思考自己的路和未来。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份儿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虽然不能让自己大富大贵，但活下来没有问题。“真的要留下来么？可是老爸老妈那里该如何交待呢？”文才呆坐在床边，默默想着自己该何去何从，所有想法都困在了去和留这个狭小的空间，让他没有别的选择，而感到有些窒息。人生之难，难于别无选择。人生之难上难，难于不知该如何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外出玩耍的几个师兄弟回来的声音。几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讨论着今天在镇里的见闻，吹嘘着自己见到的女人如何漂亮和诱人。
五人鱼贯而入。大师兄鲁智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与身后的二师兄钟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鲁智的年龄在20岁左右，半年前进了修理厂，在原来的老厂里做了半年的学徒，现在还没有出师。
看到发呆的文才，鲁智问道：“小文，发什么呆呢？想家呢？”
文才转醒过来：“大师兄你们回来了？”文才没有直接回答鲁师兄的问题。
“才来不习惯吧？”鲁师兄说，“习惯就好了。唉，你有女朋友么？”鲁师兄是个自来熟，一上来便问如此私密的问题。
文才想了一下，余艳红算是他的女朋友吧，可是现在余艳红上了大学，而自己已经成了学徒，一个打工仔了。巨大的现实差距让他都不敢再将余艳红列为自己的女朋友。“没有，之前一直在傻读书，还没有来得及谈恋爱。”文才说。
“看你样子不错，连个女人都没有骗到，不可能吧？”第二个进寝室的二师兄钟哲不信。钟哲身体较瘦弱，也差不多20岁。后来文才知道钟哲的家在江州市下的一个县城里，初中毕业后到外地打工混了几年。几个月前经熟人介绍到了老厂里当了学徒。
“呵呵，二师兄，我这人太笨，又没有女人缘，女人都看不上我。”文才道。
“没有女人正好，以后大师兄和我这边出去会女朋友的时候，你帮我们顶一下活儿。”钟哲说。
“没问题！”文才爽快地答应道。没办法，他是新来的，所有的师兄弟都比他资格老，先前吃饭的时候，他已经一一见过了。这些人的经验都比他这个刚来的什么都不懂的学徒要丰富得多。
“好。小文，你帮了师兄弟，我们也不会亏待你，到时候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一个女人。”大师兄鲁智道。
随后，六位师兄弟坐下来，开始真正的自我介绍。
文才认真用心记下了各位师兄的情况。大师兄鲁智属于老人儿，已经跟了王师傅很久。二师兄钟哲也是老人，跟了李师傅有一段时间了。三师兄秦浩、四师兄苏荣、五师兄陆阳都是前段时间来的，但文才听出来，秦浩是赵师傅的亲戚，现在跟着赵师傅。四师兄苏荣是老板娘家的亲戚，这两天跟着邓师傅。而五师兄陆阳是陆师傅的侄儿，这两天跟着陆师傅干活儿。六个人中，只有文才一个高中毕业，其他五人中，鲁智和钟哲初中毕业，秦浩上过高一，苏荣和陆阳只读到了初二。
文才再一次详细地介绍了自己，包括自己家在农村，从柳河县出来，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介绍完自己后，文才发现一个问题，就是其他的师兄都有了师傅，唯独自己没有。
二
鲁智说：“现在厂里有六位师傅、六个徒弟。明天估计老板会让师傅们选自己的徒弟，你们各自做好准备。”
“大师兄，需要准备啥呀？”陆阳问。
“你和秦浩都不用准备，你们是赵师傅和陆师傅的亲戚，其他师傅都不会选你们。”鲁智说，“我们几个需要，就是准备师傅们会问一些问题，大家要答得上。另外，如果自己心中有喜欢的师傅，可以在明天吃早饭的时候，先跟师傅说一声，表明一下自己想跟随学习的态度。”
鲁智话音刚落，钟哲便说：“师弟们，我跟李师傅有一段时间了，从老厂过来，他对我很了解，我准备还跟着他。你们别跟我抢啊！”
苏荣接着说：“我已经跟邓师傅说了，要跟着他学习手艺的。我跟我姑父已经说了。”
“你姑父？”鲁智问。
“牛总！”钟哲说。
“哦！忘了！”鲁智一拍头，又接着说：“喔，那个小文师弟，我这边也是跟着王师傅一起过来的，跟了他快半年了，我不想再换其他师傅。你明天就不要去找王师傅了。”
“呃，我跟师傅们还不熟，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没有对上号。”文才说，“大师兄，还剩下的师傅姓什么？”
“姓张。”鲁智说，“张师傅喜欢研究问题。”说完走到宿舍门后，从门边的一个箱子里取出三本书，再慢悠悠地走回来，把三本书丢在文才床上：“师弟，这屋里就你一个读的书多一点儿，这书给你了。这是老板买的，我也没看懂，其他几个师弟估计也看不懂，你看看能不能看明白？你要跟着张师傅，就要多看点儿书。”
文才拿起三本书，看了看书名，《汽车机械原理》《汽修基础及应用》《汽车修理技术》。“大师兄，明天张师傅会考我这里面的问题么？”文才问。
“哈哈哈！”鲁智和钟哲都笑了，“师弟，你太扯了，明天应该不会考，不过以后可能会考哟！”钟哲说，话里充满着幸灾乐祸。
文才打开一本，粗略地翻了翻书，看了其中的大致内容。“这一下，可以打发多余的时间了！”文才暗想。
熄灯前，几位师兄弟更多地讨论了女人。文才没有参与讨论，他对于女人的了解还停留在高中寝室的知识和余艳红告诉他的知识，而且他对社会上的女人没有了解，也就没有发言权。
“富婆”“饥渴女”“小姐”“嫖客”“打架”“偷窥”“抢劫”……等等在鲁智等人口中反复提到。从几个师兄弟的讨论来看，这些在文才看来，与他生活遥不可及的人和事儿，就在师兄弟的生活中，就在他的身边。文才发现自己在这一群师兄弟面前，犹如一个白痴。他认真听着，仔细辨别着他们话里的真与假，善与恶，生活原来如此复杂，充满着黑暗、肮脏和冷酷，跟他的学校和家庭生活是完全不同，或是截然相反。新鲜的事物让文才忘记了想家，并在这新鲜劲儿中慢慢睡着了。
三
此刻，夜幕笼罩下的几百公里外的拦水村。文学从冷冷清清的文家院子家里出来，领着儿子王小虎往邻村的自己的家里赶。这几天，她每天都回娘家来。她放心不下父母，特别是老爸文华，把所有的梦想都寄予在文才身上，文才的这次失败彻底将老爸的梦想击碎，关键还让他在全村人面前大大地丢了一回脸，这是他无法接受的。弟弟离家出走这三天，文华就在家里窝了三天了，躺了三天，除了今天晚上吃了一些饭，喝了一些水外，饭也没有吃。翠兰一直陪在文华床边，看着文华呆呆的样子，她抹着眼泪，用手抚摸着丈夫的额头，让他感觉到还有人在乎他。翠兰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丈夫，只能静静地陪着。
文学和小外孙来的时候，文华还拉着小外孙王小虎的手，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却没有说出来。文学安慰老爸：“爸，老三只是个孩子，过一段时间他想清楚了，回来就好了！到时候，我们支持他去再复读一年，一定能考上北大清华那样的名校！”这句话，文学已经不记得说过多少遍了。她希望老爸能够想得过来，弟弟会回来的，也会认识到错误的。
与文家的清冷相比，余守年的老家却是热闹了几天。前两天余艳红的升学宴席从中午吃到了晚上。
头一天，余守年领着全家人回村里办宴席，请全村人吃饭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
第二天从中午开始，全村除了文家的人一个没来外，其他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来了，至少一家来了一个代表。余守年大哥余守志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尽管吃的是流水席，但是大家都愿意来凑这个热闹，沾一沾这个喜气儿，期望着自己家将来也能够出一个大学生。
村民们都向余守年道喜，盛赞余家祖坟埋得好，传统好，家教好，余家人能干，余年守教子有方。余守年脸都笑烂了，他坐在主桌上，其他人都吃流水席，他一家人却是不动的。频频举杯让他喝得有些晕乎乎的，但他开心，比任何时候都开心。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全村的至高点上，看着坡下全村老少向他道喜，又觉得自己仿佛就如当年老爸余奢，站在全村村民大会会场前的凳子上高声地给大家讲大道理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全村的人都怕余奢，而如今，全村的人都佩服他余守年，他觉得自己已经超越了老爹余奢，成为了全村最大的人生赢家。
让余守年唯一不舒服的是，老同学文华一家人一个代表也没来庆贺，当然他不知道文家出事了。他还在埋怨：“虽然文华你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也没有骄傲得不参加我女儿的升学宴呀！而且，我女儿还跟你文家的小儿子是同学。更烦的是，他俩算是在谈恋爱吧！难道就不想想以后？”
余守年也注意到，坐在身边的女儿余艳红明显有些不开心。他让老婆何苗问过余艳红。余艳红只说，自己不太喜欢这样的场面。但余守年不认为，他发现自从头天女儿回老家路上遇到文家的大女儿，到文家去了一趟之后，回来便有些魂不守舍了。但连何苗都没有问出什么来，他也没有办法。
余艳红坐在主桌上，有些发呆，这两天她一直关注着文家的情况。上午，她抽空到文家附近去转了一下，发现文家的院子里安安静静，没有人进出。她觉得文才应该没有回来。“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出去散心，哪有这么快就回来的！”余艳红在心中安慰自己，同时也责怪文才不顾她的感受，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留下她独自思念难过。她本是为着文才而来的，没有文才的乡下没有意思，没有文才的宴席没有味道。但是，她相信文才会回来的，一定会再努力复习一年，一定能考取令做女朋友的她，还有他的家人高兴的名校，成为全村的骄傲，成为她的骄傲。她相信，如果文才考上了名校，老爸余守年和老妈何苗一定会赞成她和文才的事儿，哪怕今年文才没考上。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希望文才早点儿回来，她想劝一劝文才，一定要考到她读大学的沿海城市去，或是附近的名校。那样，方便他们继续爱情，继续他们没有成功的尝试，她坚信那一定很美好。
余艳红定了定神，再次下决心，一定要和文才在一起，文才是她的初恋，也是她认为能够配得上自己的男人。
席间，也有人问起，怎么没有见文华一家人？村民们也好奇，为什么传说全村第一个考上了重点大学的文家的小儿子没有露面，这不应该，不符合文华骄傲张扬的性格。还有村民疑惑，为什么余家的女儿都收到了读大学的通知，文家就没有一点儿动静？难道真的是好菜留在最后？一定是这样的。
文华躺在床上，让他一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儿子会做出不填一般大学的志愿这样的事儿！难道他真的那么有把握？”让他能够想得通的是，儿子文才确实考上了重点大学，可是谁又会想到会落榜？！这一次，文华信命了，他觉得自己的命不好，自己当年错过了大学，现在儿子也受到了自己命不好的影响，不然为什么偏偏只填了重点大学，而且还偏偏上了重点大学的线，上了志愿里的大学的线，偏偏又差了那么一分，又偏偏就没填上一般大学的志愿。文华渐渐开始理解文才离家出走了，是因为命运太不公平，恁谁都难以接受这样只差一线、大起大落的结果，何况文才“只是一个孩子！”文华开始期待文才想清楚了早点儿回来。他相信自己的儿子文才不会这样放弃了读大学的梦想。
文华在床上扭动了一下身体，翻身起来，“该为文才回来复习做些准备了！”
四
翌日，一大早，文才便起床了。读高中是辛苦的，但也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如果读上大学，很多人会很快被一两个晚起的室友带偏，于是大家开始变得懒懒散散。
文才高考完后，在农村也起得很早，起来便看看书，或是跟着老爸到地里去走一圈儿，算是放松或是锻炼，偶尔文才也练练他初中时学过的武术。高中时间紧，他虽然没有专门花时间去练，但也经常做做俯卧撑，拉拉单双杠，跳一跳，打打套路，底子还在。
文才轻手轻脚拿了一本书便出了鼾声阵阵的寝室，走到修理厂前的空地，先活动了一下，做俯卧撑，倒立走，将身体激活。他现在要干体力活儿了，需要的是力气，所以需要做一些锻炼。练完后，文才开始翻看《汽车机械原理》书，从开篇目录到前言说明开始逐页阅读，文才发现这书并不难读，通过目录把书中大概的知识架构了解一下，也就把汽车机械主要构成部分有了了解。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机械的知识，比初中和高中物理要复杂一些，更注重实用和操作。慢慢的，文才看懂了这本书要介绍的东西，开始对机械有了初步的认识。机械与力学相关，男人都有机械的天赋，也是机械的物种，喜欢用力量来解决问题，懂不懂原理都不重要。只是懂了原理也许会学得快一点儿，文才觉得自己是高中生，应该比其他师兄弟学得要快一点儿，但是所有一切都要等到上班后才知道，他要做的就是全力以付，不管是体力还是心力。文才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这个技术，要养活自己。至于回不回家，他现在没想好，能给自己一个现成的借口，那就是“至少要等挣够回家的路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