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停好后，文才有些心惊胆颤地下了车，他的双眼一直关注着离院中停车库不远的大狼狗。不过，这时的狼狗正对着刚下车的老严立着耳、张着嘴、摇着尾，仿佛在笑，而对文才只是偶尔警惕地看一眼，如看小偷一样。
“小文，过来。”老严说，冲文才招了招手。
“严总，狗，狗，我跟它不熟。”文才显出有些害怕的样子，抬手指了指那大狗的方向。
大狗已经跃起了前爪，绷直了颈上的绳子，仿佛一个凶恶的壮汉将要扑过来，灰白的肚子和两条健壮的狗腿露了出来。
“财儿别动！”狗旁边的女子说了一声。狗马上放下了前爪，扑哧扑哧地摇着尾巴。
“小文，过来，不用怕，财儿很温柔善良，认识了就不会咬你了。”老严又道。
文才走到老严身边，两眼没有离开狼狗的身体，他担心大狼狗会挣逃颈子上的绳子，冲过来将他扑翻在地，撕成碎片，他越想越恐惧，两眼更是不敢离开狼狗的眼睛，想索着如何在危险来临的第一刻做出最正确的躲避反应。
“哈哈哈，这么大人了还怕狗！”站在狼狗旁边的女子，“你还是不是男人！”
文才两眼注视着狗，没有理会女子，慢慢向老严靠近。
“小文别怕，过来，摸摸它的头，它以后就再不会咬你了。”老严说。
“还要摸头？”文才心中一凛，但还是慢慢地靠过去。
“摸了头，你们就是好朋友了，以后也不会对你叫了。”老严到。
狼狗一直讨好地用头蹭着老严的腿，就如孩子讨好回家的父母一般，但偶尔也抬眼睛看一眼慢慢靠近的文才，显然是有些提防这个陌生人。
文才战战兢兢的伸出手，准备摸狼狗的狗头。突然，“不准摸头！”旁边的女子说，“财儿，坐下，握手！”女子对狗下了一串指令。
果然，狗立将屁股往地上一坐，两只前腿撑在地上，抬头看着文才。
这一刻，文才想到的第一反应就是跑，但距离太近，自己起步肯定比不上狗，如何都跑不过狗，他一横心站住了没动。
蹲在地上的狗，抬起了右前腿，做出了与人握手的姿势。
“呵呵。”老严也笑了一声，“那就握手吧。”
文才强忍住恐惧，伸手抓住了毛绒绒的狗爪，机械地摇了摇，又迅速地放开。他看到大狼狗的大嘴伸了过来，还好只用鼻子嗅了嗅，便又缩了回去。
“财儿，这是小文，以后就是好朋友了，不能咬，也不能叫了。”老严轻轻抚摸着狗头道。“小文，你以后叫它财儿，它就不会冲你叫，也不会咬你了。哦，小文，你全名叫什么？”
“文才。”文才说，又冲大狗叫了一声：“财儿。”
“你也叫什么‘才’，哈哈哈！怎么跟狗一个名字！”女子道，“财儿，以后这就是你‘才哥’，没有我的命令不能咬！”
“小玉，别闹。这是小文。”老严说。
“小文，这就是我女儿严世玉。”老严转头对文才说，又小声而表情夸张地说：“就是混世魔王！”
“严世玉？”文才觉得好笑，小声说，“怎么不叫方世玉？”这是对严世玉刚才的话的回敬。
“我还想叫方世玉呢！可老严姓严！”严世玉道，“老严，你怎么姓严呢？”
“大逆不道！”老严瞪了严世玉一眼，“小玉，以后就由小文带着你，管运渣车。”
“他带着我？”小玉的脸一下变了色。“凭什么！他连狗都怕，凭什么带我？”头转到了一边，不理老严，也不理文才。
“凭什么？人家是正牌的高中毕业生！人家都考上了大学，只是没有去读，他的水平比你高。”老严说，“而且，小文既会开车，也是修车师傅，是我专门从修车厂请来的师傅。有他带着你，我也放心。”
“哼！他就是一个土包子，还带我？”严世玉不满地说，开始了对文才的攻击。
“你爸我也是一个土包子！”老严说。
“是啊！你们两个土包子玩儿去吧！”严世玉说完扭头往屋里走去，走了几步，转过来对地上坐着的大狼狗说：“财儿，给我咬他！见一次咬一次！”
文才连忙往老严身后躲了躲，两眼盯着大狗。
大狼狗看看严世玉，又看看文才，有些茫然。
“财儿，这是你才哥，以后不准咬！”老严说。大狗摇了摇坐在地上的尾巴，发出扫地的声音。
“哼！不理你们了！”严世玉走了，消失在屋门口。
“小文，我这女儿任性了一点儿，淘气了一点儿，其他都还可以，帮我带一带。”老严说，“哦，走，去见见我老婆。”
二
老严带着文才来到院子里的客厅时，客厅里有一个女人正坐在一个单人沙发里，正埋头整理玻璃茶几上的一撂纸条和发票，一边还用笔将数字记在一个本子上。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说了一声，“等我一会儿，老严。”然后又继续数发票，记数字。
老严没出声，碰了一下文才的衣服，又指了另一头的单人沙发，示意文才坐。文才点头一笑，便过去坐下了。老严坐在了居于客厅正中的主沙发上，悠闲地跷起了二郎腿。文才坐下来后，直着腰，但眼睛却没有乱看，他看着沙发前的玻璃茶几，想着如何应付老严说的带混世魔王严世玉的事儿。这事儿老严说得太急，在他还没想好时，便见到了严世玉。而严世玉的情况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和遇到过的，“这怎么带？”
“老严，这是？”终于老严的老婆算完记完，把所有票据整理完，抬起头问老严。
“哦，小文，这是我老婆王翠翠，你叫王姨吧。”老严立刻放下二郎腿，坐起身子说。
“王阿姨好！”文才立即站起身，向老严的老婆问了好，眼睛看着正向他望来的女人。
王翠翠看上去比老严年轻很多，有着漂亮轮廓的脸蛋儿，酷似先前见到的严世玉，不过脸上有些岁月留下的痕迹，眼角有些褶皱，是一个历经辛苦和操劳的漂亮女人。看到王翠翠，文才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不是王翠翠与母亲长得像，而是与她一样有褶皱。“我妈比她更老，更操劳。”文才想，“妈，对不起！”文才在心中默念着。
“好！”王翠翠看着文才点了点头，她没有明白老严带文才来的意思。
“老婆，我是这样想的，老齐说他年纪大了，眼睛看不太清了，想要回老家，我就找了小文过来。小文是我从牛总那里挖过来的，会开大货车，还会修车。而且，他还是高中毕业生，差一点儿就上了大学。”老严说，“我的想法，让小玉去管运渣车队，让小文跟着。”
“让小玉去？”王翠翠问，显然她不放心。
“不是还有小文跟着么？老牛说小文很能干，学修车只用了半年就做师傅了，我觉得他能行。”老严说。
“你是想让小文带着小玉？”王翠翠问，她转头看了看文才。
“嗯。”老严点了点头。
王翠翠想了想道：“行！”又对文才说，“小文，你坐过来。”王翠翠冲文才招了招手。
文才站起身，走到老严身边，老严移动了一屁股，为文才让了个位置。
“王阿姨。”文才坐下道。
王翠翠问：“你今年多大了？”
“王阿姨，我今年快十九了。”文才道。
“家在哪里？”
“江州柳河县。”
……
接下来，王翠翠如警察调查案件般，将文才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问了个清楚。除了老严交待的不能说自己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事儿，其余的事儿，文才都如实作答。王翠翠也比较满意，感觉捡到了一个宝贝。
“小文，刚才你严叔说了，要把运渣车队的事交给你和小玉，我是赞成的。其实，这里面没有多少需要做的事儿，主要就是安排和记录。安排呢，要根据工程的进展合理调动车辆和人员，保证工程进展。记录嘛就更简单，就是要把每天运载的量记录清楚。我们只负责为工程施工运渣，所以运载的量需要我们单独记载。这些事儿小玉本来一个人也能做，不过，我女儿的情况，老严给你说了吧。”王翠翠抬头问老严，“老严说了吗？”
“说了，说了！”老严道。
王翠翠又对文才说：“她没什么别的大毛病，就是贪玩儿了一点儿。你呢就带着她做点事儿，你开车的钱和带小玉的钱，我们都会算给你，不让你吃亏。”
“还有修车的钱！”老严补充道。
“对，还有修车的钱。”王翠翠说。
“谢谢王阿姨和严叔收留我。我一定好好干，帮小严总做好车队的事儿。”文才说。他想清楚了两个事儿，一是这个家里王翠翠才是做主的人，老严说了不算。第二个事儿是，老严说的带严世玉的事儿，其实不是带而是帮，不管严世玉做还是不做，他都要做。他必须整明白自己的身份，他不是老师，严世玉也不是学生，他只是一个为王翠翠、老严和严世玉打工的人，严世玉才是老板。所以，不能把自己弄成真的是带严世玉的老师。
“小文，我家小玉不太上道儿，你多多费心。”王翠翠说。她没有想到年纪与自己女儿差不多的文才居然能够看清楚这里面的关系，“看来老严找来的小文眼力还是有的。”
随后，王翠翠跟文才说了运渣车队管理中的一些事情，文才用心记下。
文才心中有些疑虑，从他和老严到他家里来的过程看，严世玉并不好相处，“以后怎么带呢？实在不行，那就离开。”文才暗自下了决心。他本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但自从高考落榜他离家出走之后，他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不行就离开”的想法，此刻与离家出走不同的是，他有了离开的底气和资本。
四
“妈，什么时候开饭？饿了！”文才还在埋头听王翠翠讲话，突然门口传来严世玉的声音。
“一会儿让吴妈弄好了叫你。”王翠翠头也没抬说道。
“还要好久？”严世玉不高兴了。
文才抬头一看门口，吓了一跳，严世玉站在那里，手里捏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便是大狼狗“财儿”，正呼呼地伸着腥红的舌头。
“小文，你哪月份生的？”王翠翠问。
“80年6月的。”
“那你比小玉大，你就是哥哥了，以后就多带着点儿小玉。”王翠翠说，“小玉，过来，叫‘文哥’。”
“什么文哥？他明明只比我大了几天！如果我早生几天，他要叫我姐！”严世玉道。
“呵呵，小玉，大一天也是哥哥！”老严笑笑说。
“哼！姐混社会的时候，他还在家里喂猪呢！”严世玉道。她说的混社会也是事实，小学五六年级时，便混成了大姐大，初中时带着男生去打架，读职业高中时，打游戏用的时间占了大部分上课的时间，本事强过任何一门学校教的技术。不过，她在学校不打架了，她觉得在学校打架没意思了，于是她带着人打到学校外去了。家里带她的爷爷奶奶跟本管不住她，学校每次请家长，爷爷去了后，对着老师骂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儿，搞得仿佛骂的是老师。奶奶去了直流眼泪，仿佛受委屈的是她。老师无可奈何，也不让严世玉请家长了，由着她混，直到混毕业。
“严世玉！”王翠翠大声道，“叫哥！”
“妈！”严世玉也大声道，当她看到妈妈吃人般的眼神后，便软软地道，“那就叫‘才哥’，跟这‘财弟’差不多。”
“你……”王翠翠咬牙正要发着。
“算了，算了！”老严站起来打断了王翠翠，“文哥，才哥都是哥。小玉，以后你跟那个才哥就负责运渣车了。”
“喔！”严世玉喔了一声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工作，弯下腰来用手拍拍大狗的头道：“财弟，叫才哥。”
“汪！”大狗叫了一声，声音在客厅里回荡，让文才有些心惊。
“去，抱一个！”严世玉带着坏笑，对大狗说，说完后撒开了手里的绳子。
文才只见大狗带着风声，扑了过来。躲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顺势往沙发上一靠，大狗就扑到了他的身上，两只有力的前腿搭在了他的胸前，在他觉得狗肯定会咬他，他闭上眼，正准备叫的时候，他感觉大狗的舌头在他的脸上舔了一下。然后，他感到下巴被大狗用毛乎乎的头抵了抵，还蹭了蹭。
当文才睁开眼时，大狗就坐在他跟前，立着耳朵，两只眼睛盯着文才。
“你抱抱它吧！”老严说，“这样他会记住你，听你的话。”
文才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慢慢地伸向大狗的脖子。
“财儿，回来！”严世玉叫道。
“财儿，别动！”老严说，“小玉，你还想不想有人帮你？”
大狗回头看了一眼严世玉，又转头看着文才。
“看来这‘才哥’是做定了。”文才心里一横，眼一闭，把大狗狗头抱进怀里。
大狗又用头蹭了蹭文才的下巴。
“抢我的财儿！你给我记着！”严世玉看到财儿如此亲近文才，心中不高兴，扔下一句话便转身出了门。
“别管她！”王翠翠说，“都被她老爸惯坏了！”
“呵呵，小文，以后帮我看着点儿小玉。”老严一笑，又说，“别忘了我的提醒！”
“坐一会儿，我去弄晚饭。”王翠翠站起来说。
文才也站了起来，“阿姨，需要我一起做饭么？我会做饭。”文才道。
“你会做饭？”王翠翠惊讶地看着文才。
“在家的时候，我学过做饭。”文才说。
“呵呵，那就好办了！”王翠翠说，“不过，今天算了。财儿，走了。”
文才不明就里。王翠翠带着大狗走了。
不到一刻钟，便听到了王翠翠叫老严的声音，说是吃饭了。
饭食很简单，一个青椒肉丝，一个木耳肉片，加上一个清炒豇豆，再加上一个番茄蛋汤，既清淡又简约。
“又吃这些！”严世玉上桌的第一句话便道。
“小玉，别叽叽歪歪，有本事自己做去！”王翠翠道。
严世玉翘着嘴不敢再说话，开始赌气。文才埋头吃饭，吃着吃着，旁边伸过来一只狗爪，拍了一下文才的腿。大狗财儿就坐在文才坐位旁边的地上，两眼巴巴地看着文才吃饭，口水流一滴滴地往下掉，把它面前的地弄得一塌糊涂。看来它等文才喂它很久了，但文才一直没注意到，它才伸爪子拍了一下文才的腿，提醒一下。
“严叔，财儿可以吃么？”文才抬头问老严。
“你不许喂它！”坐在大狗另一侧的严世玉抢在老严回答前大声说。
可惜晚了，文才已经将自己碗里的肉片放在左手上，伸到了大狗的嘴边，大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舌头卷走了文才手里的肉片，口水糊了文才满手。
“跟你说了不许喂它，你还喂！”严世玉放下右手筷子便向文才手臂伸过来，如大孩子教训小孩子一般，要掐过来。
文才眼疾手快，左手一翻，迎上了上去，用刚刚糊满大狗财儿口水的手抓住了严世玉掐过来的手背。
“哇，你这脏手！”严世玉叫道。
“呵呵，还没来得及洗手，你掐到我脏手上了。”文才一笑说。
老严和王翠翠如同没有看到一般，头也没抬，只埋头吃自己的。
“小严总，洗手吃饭！”文才道。
“滚！”严世玉道。
“小文，洗手在右边。”王翠翠说，头也没抬。
文才起身去洗手。
“妈，他欺负我！”严世玉小声恶狠狠地告状道。
“我看到了，是你先动的手。”王翠翠说。
“你们怎么帮外人？”严世玉道。
“他不是外人，你没听到他叫你爸叫叔么？”王翠翠道。
“哼！我自己收拾他！”严世玉道。
“如果你能凭你自己的本事收拾到他，我也不管。”王翠翠说，“去洗手！”嗓门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