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吃罢饭，王翠翠问：“小文，家里房间多，你是住我家里还是到工地上？”
“阿姨，我住到工地上去，跟车队的其他驾驶员熟悉一下。”文才道。
“嗯。”王翠翠道，“明天一早你来接小玉。”又对严世玉说，“从明天开始，小玉，你要去工地上跟着小文管理运渣车队。”
“凭什么要我跟着他？”严世玉叫起来。
“凭什么，他比你懂事，比你有本事！”王翠翠说，“如果你能短时间能上手，那可以考虑让你单独去管其他的事情。”
“好吧！”严世玉显然是怕妈妈的。
“大才，明早你开车过来接我。”严世玉对文才说。在她嘴里文才又变成了“大才”。
“什么大才？”老严说，“叫才哥。”
“他不是有本事么，有本事就叫大才。”严世玉说。
王翠翠没理严世玉给文才取的名字这种小事儿。文才没说话，严世玉说什么都凭自己高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文才不愿去理会她，费神。
“他叫大才，财儿叫小才，很配的。”严世玉接着说。
“别闹！小玉。”老严说。
文才仍然没啃声。王翠翠也没有说话。不过，从此之后，严世玉叫文才“大才”，大狗则叫“小才”，后来老严也叫文才“大才”。
从老严家吃完饭出来，时间到了傍晚六点左右，天还大亮着。文才开着车，老严坐在副驾驶座上。“我还以为小玉会喜欢你这样的帅哥，呵呵，没想到她不喜欢你这样的。”老严眉开眼笑。看到自己的女儿不喜欢文才这样的，他也放心了。他其实很乐意看到女儿不喜欢文才这样的，女儿古灵精怪地欺负文才，他还有些开心。
“严叔，小玉她们这样的女生，喜欢的是明星，不是我这样的。”文才说。他的目标在获得工作，挣到钱，长见识，而不是撩女人，严世玉喜欢或者不喜欢他，都没有关系。
“小文，我跟你阿姨商量了，你开车的基本工资1000元，多拉多得，修车和带小玉管车队的另算。工地那边，你要跟那些包工头搞好关系，算好工程量和运输量。”老严说，“会喝酒抽烟么？”
“严叔，喝酒会影响驾驶安全的。我还是抽烟吧。”文才道。之前，文才不抽烟，不喝酒，在修车厂，打交道的对象主要是破车，不需要交流。如今，要面对人际关系，自己必须要学会交流的手段和方法。相比之下，他选择抽烟。
老烟扔了一包红塔山给文才，“你就用这种烟吧，不便宜，也不算贵。”又说，“你告诉他们，你是我小侄儿，他们也会给几分薄面，也可以避免其他人有意见。明白么？”
“嗯。明白！”文才道。
二
车开进离篆堂镇不远的一片大工地，轰隆隆的机械作业声，伴随着漫天扬尘，宣示着这里是一片建设的热土。老严透过玻璃看着尘烟滚滚的工地有些激动。这是他赚钱的地方！他看到的不是烟尘和土石，而是红红绿绿的钞票。
文才单手撑着方向盘，看着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这里就是我新工作地点呀！不管如何，先挣到钱再说吧！”
“先到工棚那边！找老江。老江是这工地的包工头儿。土石方进度和货车的调度你跟他那边商量着办。”老严说。
车开到了一处工棚前停下来，一股烟尘被一阵风一卷而过，沿途铺洒。老严跳下车，对着工棚大喊：“老江！老江！在么？老江！”因为离工地不远，噪声很响，人站在工棚前说话都得大声地吼叫。
过了一会儿，工棚的一间房子门打开，一条胖大汉出现在门口。二十多岁的样子，头上摸得油光水滑，浓眉小眼，圆脸上肉多，挤得小眼睛显得更小，多余的肉都挤到了下巴，使不明显的下巴下面还有一个下巴。一根牛皮皮带捆住圆肚的下方，将肥肥的肚子截了一下流，使圆肚与肥臀间形成一道向内收紧的弧线，两条罗圈腿，站在那里，仿佛一个倒着的带着尾花的胖葫芦。不过胖葫芦的上衣凌乱地扎在裤腰里，还有未扎进去的一块儿飘在外面。此时，他正满脸堆笑地站在那里，一脸灿笑的肉将两只小眼深深隐藏。
文才看到这个胖子时，自然流露出笑容。
“你是谁？”老严看着门口出现的年轻人。
“您是严叔吧？”年轻人说，“我是老江的侄子。我叫胖三儿。我叔今天进城去了，走的时候专门给我说您可能要来。”
“嘿！这个老江！”老严说，“我还准备找他喝酒呢！”老严今天过来是要把车队的事交给文才，给老江介绍一下，以后就由文才和严世玉与老江对接了。当然他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找老江喝酒。他和老江都是好酒之人，平日老严到工地上守到晚上，都要和老江喝上一台，再让其他司机开着大货车把他送回家。今天有文才在，他决定找老江不醉不休，喝醉了文才可以开小货车送他回家。但哪想老江进城了，留下了一个胖小子。
“胖三儿，你叔把这工地交给你管了？”老严问。
“嘿嘿，严叔，我叔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还不太放心。”胖三笑着说，显然这工地交给他是迟早的事儿。
“喔。你小子到这工地来没几回，把你叔的本事都学到了！”老严说话的时候看了一下胖三的脸，又夸张地弯腰看向胖三身后虚掩着的工棚门。
胖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别扭地转过身体往后看一看了。
文才这才注意到胖三的脸上印着一个红红的裂口，那分明是一个个唇印。
胖三转过身体来，脸微红了一下，嘿嘿地笑了，“叔，我女朋友来看我了。”
“呵呵，没事儿！没事儿！叔我也年轻过。”老严一笑，“胖三儿，给你介绍个兄弟，我侄子文才，也叫大才，你以后多带带他。”
“你好，三哥！小弟，文才！新人，多关照！”文才伸出手，要与胖三握一下。
胖三脸上的肌肉一抖，呵呵地笑了，不知是为老严说的没事儿高兴，还是真心为多了文才这个兄弟而开心。胖三把长满肥油的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揩了揩，伸过来与文才热烈地握在了一起。
“好说，好说！”胖三一口黑牙中爽快地蹦出四个字。
胖三的动着让文才有些诧异，但很快他明白过来了，他后悔刚才伸手与胖三握的动作了，连忙松开胖三的手。“三哥，抽烟。”他左手从兜儿里掏烟，趁机抽回了右手，去撕开烟盒的包装，从中抽出一根香烟递给了胖三，又抽出一根递给老严。老严看了一眼文才，摆了摆手，说是现在不想抽。文才只好自己抽。按燃打火机，文才凑到胖三近前，给胖三点燃烟，又给自己点上。他突然明白老严为什么不抽，心中觉得有一点儿恶心，但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三
“胖三儿，你去忙吧！我带大才转转看看，一会儿就走了。改天等你叔在，我再找他喝酒。”老严说，“哦，对了，大才来管车队的事儿，你也跟你叔说了一下。”
“好勒叔。以后，我还需要您和大才兄弟关照呢！”胖三说。
“三哥，等你有空了后，我再找你请教请教。”文才说。
“没问题，大才兄弟，晚上我有空，我们兄弟再聊聊。”胖三道。
老严带着文才往前走，“去忙吧！去忙吧！”老严扭头对胖三说。
“唉！那，严叔您慢走，我去忙了。”胖三转过肥胖的身体，往刚才出来的工棚里去，动作极快。
“这工棚有十几间，那间是老江的办公室，嗯，现在是胖三的了。”老严说，指了指刚才胖三出来的门口。
文才一扭头，看到胖三刚刚钻进那门口门正在关闭，隐约看到了一个美妙的身影，随后门就合上了。
“旁边是住宿，车队占了三间，两个房间给几个司机住，你现在就住我那一间，就是那最边上的一间。工地上9辆货车，都是我们自己的，忙的时候，我们再租几辆来，闲的时候，也有把车租出去。”老严停下来，从兜儿里掏出钥匙来，取下一把钥匙，递给文才。“钥匙给你了。再提醒你一下，房间是用来休息的，不要在里面干恶心的事儿！比如现在胖三干的事儿！听到没有！”老严严厉地说，“你要松腰子，可以到镇上去，不要在这里。最好呀，镇也不要去，男人忍一忍又不会死！你一旦陷进去了，会害你一辈子的。这是我给你的第二个忠告！”
文才也是第二次见到老严如此严肃，一次是谈带女儿严世玉的事儿，第二次就是松腰子的事儿。在谈钱的时候，老严都没有这般严肃过。
文才用心记下了，他明白“松腰子”是什么意思。在修车厂时，也有师兄弟动员他一起去“松腰子”，在了解了“松腰子”就是到夜总会、洗浴中心甚至更差的地方去嫖娼后，他没去。他没钱。不过，他也还是问了问价格，在了解各等次价格之后，他觉得那几个经常去松腰子的师兄弟把挣的钱大都花在了这上面。他提醒自己不能去，自己辛苦挣的钱不能这样扔，自己还要攒足钱，到时候荣光地回家。再者，自己多少算个读书人，不应该与那些没有读过书或是读书很少的师兄弟们一样混在那样的场所里。文才并没有看不起或是鄙视那些经常去松腰子的师兄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有选择自己如何安排自己生活的权利，没有必要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您放心，严叔，我来是为了挣钱的，那些事情我不会去干的。”文才道。
“我有什么放不放心的，我怕你弄脏了我的地方。”老严说，“我提醒你，大才，自己的路是自己选的，不要到头来辛苦了一辈子，除了那些短暂的快活，什么都没有留下，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老严对文才的表态倒也满意，不过他有些不太相信一个火气方刚的年轻人会忍得住，即便是老婆管得很紧的他，也都有忍不住的时候。
四
文才并没有急于用钥匙开门，那个地方既然是老严住的地方，住人肯定没有问题，而他也只需要一个地方能住下来，能看书，如此而已。
老严带着文才上了工地，工地上乌烟瘴气，挖掘机、破碎机、运渣车、水泥罐车的轰鸣声掩盖了人的声音。
文才跟着老严，见到了在工地上施工的大小工头，主要是负责破碎挖掘土石方的小老板，大家头上戴着安全帽，扯着嗓子在工地上大声地呼来喊去。文才上前认识一位，递上一支烟，记住这人的样貌和姓氏。
认识完工地上的工头们，老严又带着文才去了运渣车队。这是老严自己的队伍。一群胡子渣渣的汉子们聚在一起，吞云吐雾，大声说着荤笑话。只要听到上面喊一声，“好了！”便有两人丢掉烟头，一人跑向装满土石的大货车，另一人跑向旁边排成一列的空车。
“在说什么呢？高兴成这个样子！”老严带着文才走了过去。
“严总！”大家齐声道。
“严总，你这两天不在，齐老头儿声音都喊哑了，动作慢不说，记的账也糊里糊涂的。”站在老严身边的司机说。
“老齐年龄是大了些，明天就换人了！”老严大声说，“来来来，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婆的侄子，大才！”老严把文才的姓名都省去了。
文才随即上前，一一与几位司机握手，“多多关照！多多关照！……”相互认识，老张、老王、老李、老赵、老陈、老屠、甘三，还有刚开着车走了张五和正去装车的李六。文才与大家握完手，又摸出烟来，从老严开始，一人一支。几个司机都笑纳了。文才摸出打火机，给老严点上烟，又要为旁边的司机点时，大家都客气地笑笑拒绝了，哪有老板给打工的点烟的？
“大才来开老齐的车。他学过修车，还带过徒弟，你们的车在工地上有什么小毛病，以后都找他。”老严说。
司机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文才，这么年轻就会修车还会开车，怎么学的？
“哦，以后，这工地上的事儿，我女儿会经常过来看看，你们有什么事儿，就找大才和我女儿。”老严随口一说。看似随口一说，让几名司机开始怀疑这大才是不是老严未来的女婿？老严没说，大家也不好问，心中明白就行了，看文才的眼神便不一样了。
“大才，以后多关照！”“大才，有什么事儿你吩咐！”“大才，以后多帮忙”……一众司机便与文才热络起来。
文才一一应承，初来乍到，请大家多多帮助。
文才问了问这运渣车平时运渣、管理和停放等具体细节。老严在一旁抽烟，仿佛这些事儿都与他无关，他不是老板，文才才是。
“大才走了！你们抓紧吧，快下班了！”老严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催道。
五
文才与老严来到工棚前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工棚的办公室里亮起了灯。
文才发动小货车，准备送老严回家，突然，胖三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喊了一声：“严叔！”
老严摇下副驾驶的玻璃，“胖三儿，事儿忙完了？”
“忙，忙完了。叔，我想请您帮个忙。”胖三语言中有些不好意思，但看不见他不好意思的胖脸。
“帮什么忙？老江那里，你放心，我不会说的。”老严说。
“不，不是这个。”胖三说，“我想麻烦大才兄弟把我女朋友送回镇上去，这荒郊野外的，她住在这里也不方便。”胖三说。
“送回镇上？”老严问。在老严看来，胖三这小子不折腾够应该不会放人走的，怎么这么快就要把人送回去？
“严叔，我叔不让我，我女朋友在这里过夜。”胖三说。
“行吧！”老严头也没抬说，“你让她坐后面。”老严的小货车有两排座。
“行！谢谢严叔！谢谢大才兄弟！”胖三说，又转身对着办公室喊：“小柳，小柳！”
一会儿，从办公室门口闪出一个美妙的身影，手里提着一个小包，向小货车飘过来。
胖三拉开后排车门。“小柳，你坐严叔他们的车回去，我就不送你了。”
“喔！”小柳喔了一声，便上了车，“谢谢严叔！”声音很甜。
“行。走了！”老严说。
“严叔，大才兄弟，慢走！”胖三松开了拉着车门的手。
文才挂上档，小货车卷着烟尘，又把烟尘和胖三抛在身后，向着篆堂镇而去。
“大才，明天一早来接我和小玉。老齐的事儿，我给他办一下，再送他回到镇上来。”老严说。
“好勒！”文才道，“严叔，我工地这边还需要做什么？”
……
两人一路上谈论着运渣车队里的事和人，文才要尽快熟悉这些，以便更好地发挥车队赚钱的作用。
坐在后排的小柳没说话，老严根本就当她不存在。
车进了篆堂镇，老严指了路，他要回去了。
“我在门口下，你把小柳送到地方就早点儿回去，把明天的事儿理一理，明早早点儿来接我和小玉。”老严说。
文才在严家门口停稳车，老严下了车。“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碰地关上车门，转身走了。
“嗯！”文才低着头透过副驾驶的玻璃看着老严的背影消失在大铁门口，他虽然嗯了一声，但没明白老严话的意思。“老严要让我记住的是哪句话？”
刚才老严说了太多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