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洋扎着马尾辫在一边晃着许麦的胳膊。
“獒哥,你刚刚骑车的样子有点帅哦~”
刘洋洋的笑容是橙色的,在蓝白相间的肥大校服的映衬下,绽成了一朵向日葵,还不停咕噜咕噜往外冒着泡泡。
许麦觉得自己是温暖快乐的,刘洋洋变成了许麦人生中友情站的最后一关,成了她的骄傲和软肋。
可一转眼,那个笑容和那个身影一齐融进了黑暗之中。
许麦不知道,是那些色彩消失了,还是过于浓重了。
她拼命在周围摸索寻找着,身体里却涌现出一股无力感,双腿发软,却又倒不下来。
等到刘洋洋再次出现,她和自己已经离了很远。她身边那个人变成了谈卓。
她依旧笑魇如花,扯着旁人的手臂蹦蹦跳跳。
可许麦知道,一切都与她无关了,那一段黑暗的距离,终究无法跨越了。
许麦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刘洋洋了。以前的梦,是花里胡哨的少女冒险,可这一次,却压抑得让许麦有些难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梦境反映现实吧。
下午的课上完,许麦收到一条好友请求,备注是傅立叶。
许麦低头盯着着三个字看了一会,把备注改成了“傅医生”。
不过这傅医生的微信......头像是一盆花,昵称就是“傅医生”?
许麦想起自己老妈“云淡风轻”的昵称,看来姚木说得没错,傅医生长得年轻啊,看脸还看不出和自己的代沟......
不过估计是医院那边来消息了。
“你好,我是傅立叶。”
“项目的事书记给回复了。你现在方便吗?”
果然。
刚下课,道上熙熙攘攘,许麦扎在一张五颜六色的“当代大学生下课一览图”里,被裹挟着前进。不过许麦快到寝室了,低着头踉踉跄跄地回了“方便”。
这个时候倒是挺羡慕姚木有个男朋友——人家早就被老梁用小电驴护送着去外面吃大餐了,哪用得着在这挤罐头?
许麦收好手机,顺便等着傅立叶的消息。不过手机响起倒不是傅立叶的消息,而是寝管张阿姨的电话。
“小许呀,你在寝室吗?这里有个人来寝室找你的呀。”
“找我?”
“是的呀,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呀。”
许麦突然想到之前周然的信息,不由眉头一紧。
“阿姨,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哦哦,是女生呐,你先下来看看嘛。”
女生?还是外校的?难道是上次志联校联的同学?许麦正犯着懵,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寝室楼大门口,看见登记处窗口边站着一个背对着的女生,长发飘飘,穿着一身淡蓝色碎花连衣裙。
许麦看不出这是谁,但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小许呀,就是这个女孩子呀,叫什么来着——”
窗口里的张阿姨看见刚进门的许麦,便叫住了她。
那个女孩子听见张阿姨的话,朝着许麦缓缓转过身来。
那张脸一点点展露,逐渐变得熟悉,许麦又看到了两年前攀登路上衬在这张脸后面的迎春花浪。
那一片跳动着的鹅黄,几乎晕染了许麦的半个青春,焊在了她的记忆里。
而此刻,许麦只觉得听到一声轰鸣,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随后头脑一片空白。
“——叫刘洋洋呀。”
五六点的光景,正是饭点,食堂里各个窗口前都排起了长队,大家都与同伴讨论着今天吃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一句又一句,化作无数细细麻麻的噪点,散落在各处,引得食堂一片熙攘。
许麦坐在食堂角落,缓慢地往嘴里夹着菜,就是不抬头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刘洋洋。
“獒哥——”许麦听见刘洋洋唤了自己一声,语气平淡宁静,再也不是那般热烈灿烂的样子。
许麦抬起头,看见刘洋洋脸上挂着笑意望着自己,配上这一身妆容打扮,颇有小家碧玉的意思。
只是许麦不知道,刘洋洋竟然也能如此温婉。在她印象里,刘洋洋一直是一个蹦蹦跳跳的人精模样。
“你还是老样子阿——不过变帅了哟——”
许麦一时不知怎么反应,只觉得有些尴尬,下意识眉头一抽,又立马挤出一个客气的笑。
“还好吧。”
“獒哥你怎么这么矜持了,要是以前你不臭屁死。”
刘洋洋轻说着,语气棉柔得像五月里的春风,脸上满是笑意。
许麦恍神。
许麦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自己的脑袋里装了几年的话,还有那些遗憾、欣喜、疑惑,膨胀鼓动着。可许麦只觉得自己喉头像锈了的水龙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半晌,许麦也只是挤出了一个笑。
刘洋洋笑意微微一僵,敛住后直直地望着许麦。
“许麦,我欠你一个道歉。”
“你不欠。”
许麦答得小声,那语气似乎是真的什么都不介意了。
“你和谈卓还在一起吗?”
刘洋洋听到一愣,慢慢低下头,低声“嗯”了一声。
“他要是真对你好......你们好好地吧。”
“许麦......”
“我说了不必。”
许麦双眼认真地看着刘洋洋,语气难得轻缓,像是在极力消除刘洋洋的顾虑。
“嗯...还有周然的事。”
“周然?”
“我知道周然这几天会来——你不要和他见面,我会在这留几天,我带他在南京逛——我知道周然一直有联系你,但...其实......”刘洋洋顿了顿,似乎犹豫着什么。
“到时候我会先联系周然,他会在电话里和你说清楚。”
刘洋洋走了之后许麦在食堂门口呆站了许久。寒风呼过,引得身子一激灵,许麦才往宿舍走了过去。
拿出手机,许麦这才看见了下午傅医生打过来的未接电话。
这怕不是因为下午这事要耽误公事了。
许麦眉头一皱,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还是决定先给傅医生拨过去。
“喂?”
“喂傅医生,不好意思阿,我下午有事没接到电话,你看有什么事现在方便说吗?”
“直接来Y大南门边上的烧烤店。”
说罢,傅立叶直接挂了电话。
许麦心里一万个莫名其妙,不是说衣物捐赠的事吗?干嘛去烧烤店,他不会认错人了吧......而且他刚刚说话的状态......怎么感觉含含糊糊的?
许麦想再打过去问一下,那边直接给挂了。
许麦赶到烧烤店的时候,傅立叶和另外两个年龄稍大应该是同事的男人正喝着酒。
果然喝醉了。
许麦走进店内确认了这个事实后,正好面向自己的傅立叶看见了自己。
“来来,过来。”
他满脸通红,抬起一只手朝着许麦晃晃悠悠地招着。
这和他之前的样子未免也太大相径庭了。
他的同事看到了许麦,错以为许麦是傅立叶的朋友,打过招呼之后还和许麦解释,傅立叶这副样子是因为科室里一位病人出了些事。
“来......东西给你就好了......”傅立叶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一边在包里翻着什么东西。
许麦看着傅立叶把包里那份白色文件翻过来又翻过去,就是不拿出来,心里很是无语。
大概是从这一次开始,许麦对喝了酒的傅立叶的接受度为零。
“傅医生,文件在这,我直接拿走了。”说完许麦直接伸手越过傅立叶,从他包里拿走了文件。
傅立叶慢慢地抬起头,呆愣愣地看着许麦手里的文件,半晌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就是这个。”
许麦正欲告辞离开,那两位同事突然说医院里他们科室有些事要离开,麻烦许麦待会帮傅立叶找个代驾回去。
“你别看傅医生喝成这样了,你把他直接扔楼下,他自己进房没问题的,麻烦你叫个代驾就行——这里已经买单了,你可以在这边吃点,还需要什么点了我们先买单也行。”
“不用了。”
许麦看着趴在桌子上一脸认真地数着花生米的傅立叶,嘴角不觉抽搐了一下。
把傅立叶的住址告诉许麦后两个同事便离开了。许麦这下闻着烧烤店的香气,肚子肆无忌惮地叫了起来。看这墙上的时钟,这也才八点,面前这个人又不太清醒,许麦看了看狼藉的桌面,索性坐下了。
“老板,麻烦把菜单拿过来。”
“腰花香肠里脊韭菜......”
许麦不知又怎的想起刘洋洋和周然。
“再来一打啤酒。”
时间还早,烧烤店里还没什么人,许麦坐在傅立叶对面,右腿抬起直接踩在了长凳上,坐得算是极其随意,嘴上吃得欢,脸色却有些苦闷。
“真就诸事不顺呗,”许麦手里抓着烤鱿鱼,眼神也不知道看向何处。
许麦还记着要给周然的那个电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不该打。
虽说之前是有过一些事......但自己心里也清楚刘洋洋的性子,这种事上她不会骗自己。周然一定是有什么事,自己不知道为好的事。
许麦不愿推测猜想,想着明天再问个清楚,今天,就先糊涂着吧。
想罢,拿过手边的啤酒喝了起来。
这边许麦一罐啤酒咕噜咕噜下肚,对面的傅立叶也闷着头不停的灌着酒,还时不时摇着脑袋,嘴里念着“怎么会这样”。
许麦酒量一般,但喝啤酒也从未醉过。现在看着傅立叶这个晕乎乎的样子,许麦倒是不禁在心里吐槽傅医生的酒量。
吃好喝完,许麦只觉得自己撑的慌。这酒又喝得浑身轻飘飘的。不过许麦倒是确定自己还清醒着,不像对面这人,几乎快醉死过去了。
“傅医生......傅医生!”许麦推着傅立叶的胳膊,想把他叫起来。可眼下代驾都快到了,傅立叶还是趴在桌子上不为所动。
“傅立叶!”
许麦拔高音量,又对着傅立叶肩旁猛地一拍,傅立叶这才从桌面弹起。
“嗯?......”
许麦看着傅医生眼睛半睁着,一脸呆滞地看了看四周,身子又缓缓下靠,连忙扶住傅立叶,毫不留情地用力晃了晃他的身子。
“你车停哪了?还想不想回去了?!”
许麦拖着身高一米八,喝啤酒竟喝到不省人事的傅立叶往停车地点挪动的时候,许麦很想撒手回寝室睡自己的大觉。
靠着刚刚从傅立叶的嘴里套出来的车牌号,许麦找到了傅立叶的车。等到了代驾的人后,许麦把傅立叶往车里一扔,转头准备离开。
傅医生倒在后排座上,砸吧砸吧嘴,挪了挪身子便睡过去了。
一边代驾的师傅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叫住了许麦。
“许小姐,你之前说送到小区就行,可这人醉成这个样子......”
许麦脚都已经迈出几步了,听着这话转过头来看了看车里烂醉的人。
自己点的酒不该再让他喝的。这下好了,完全不清醒,得送到家门口了。
没办法了,这能这样了。
许麦转过身子朝着车头走去,对着驾驶位上的师傅说:
“麻烦您问一下门卫他家具体的门牌号吧,就说他是人民医院工作的傅立叶医生。请您把他送到家门口,这边我再多给您些钱。”
车里师傅楞了楞,原以为这个酷酷的小姑娘多少讲点义气,会一起去把后面这个人送到家,哪想得到许麦不按套路来。
“欸...行嘞...”许麦付过款后师傅就开车载着傅立叶走了。
许麦看着车开远,心里其实也发虚。
好歹这么大个人了,送到门口总没问题了吧......况且自己哪有那闲工夫管你阿......
不管了,反正你同事拜托的我做到了。
许麦想到这,甩了甩头,大着步子向寝室走去。
第二天起床,许麦顶着炸开的一头短发起床,走到洗漱的镜子前面才发现自己肿成了一个猪头。肯定是昨天酒喝多了的缘故。
这边许麦叼着面包赶向第一节早课,那边云顶小区的五栋七楼里,电话铃声不停的响着,不知多久之后,躺在地面上睡着的人终于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
“喂......”
“傅医生你怎么才接电话?你还没上班吗?今天十床病人手术......”
傅立叶听着手机里护士小叶的话,只觉得头有些晕,揉了揉眼角,还不时的摇晃着头。反应过来之后,傅立叶急忙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平日教养甚好的他这时硬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该死”,便冲向了电梯。
“傅医生,你刚刚.......”
“我马上到!”
傅立叶叫了一辆网约车,也顾不得什么,头发杂乱不堪,一身衣服皱巴巴就钻进了车,还不停地催着“麻烦再快一点”。
“啊—()”傅立叶正心急火燎,突然打了个喷嚏。
“师傅,麻烦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吧。”
“哦好.....不过这温度二十八九,不冷啊,小伙子你这是昨天晚上着凉了吧。”
傅立叶听着一愣,这才开始回忆昨天晚上的事。
对啊。我刚刚...这是睡在自己家门口了?...那两小子也太不靠谱了吧.....不对,昨天是.....昨晚的事...也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被扶着走了好长一段路,那人不是王冒他们...
傅立叶感觉自己有些头疼,人又晕乎乎的,不单单是宿醉的缘故,看来自己确实着凉了。
傅立叶匆忙赶到医院后离手术开始不到十五分钟。
小叶正准备前往病房,撞见傅医生这般蓬头垢面的样子,很是震惊。
“傅医生,这......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想想傅医生以往整洁干净的样子,小叶觉得傅医生家里肯定出了大事,想着,望向傅立叶眼神里满满的同情。
“没事。”
傅立叶倒没注意到小叶的眼神,只急着眼前这一场手术,便匆匆前往卫生间先随意洗漱一番。
十分钟后,傅立叶穿着手术服来到了手术室。
这次的手术,原本由傅立叶负责,可因为一些原因,手术时间紧急提前,并且改为科室主任亲自操刀。
手术三个小时,傅立叶脑海里仿佛有个声音,低沉地一遍又一遍地咒念着什么。傅立叶努力驱赶着头脑里一切情绪,逼迫自己专心于手术台上的每一秒。
这一次,什么岔子都不能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