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和宋追就是一个走廊的距离,尽管他一步一步地热烈而坚定,认真且勇敢地向我靠近,我仍然无法张开双手坦然的拥抱他。那时候的我,第一次被一个人喜欢,当年少时候所憧憬过的像泡沫一样美好的爱情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害怕了,王菲的那句歌词“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敢碰”成了我日记本里最深的秘密。我不敢以同样的热情去回应他,我的自卑像是洪涛一样横在我和他中间,我不够漂亮,我家境不好,我敏感,拧巴,我害怕他有一天忽然发现他喜欢的我只是他想象中我的样子。他对我的喜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碰巧的砸到了我的头上,我不知道这份眷顾什么时候会被收回去,因为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周六上午的课结束后,我回到了家里,准确的说这个是小姨的家。小姨和小姨夫结婚很多年了,没有要孩子,把我视如己出,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便到外地去做生意去了,我是在樟桐老家和奶奶,曾祖父曾祖母一起长大的,在镇上读的上完了六年的小学课程。后来小姨就把我接到了汶城上初中,一直到现在。
已经和他们生活了四年,除了寒暑假,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他们在一起生活,关心我的生活和学习,带我到处旅游,甚至小姨夫那边的亲戚也都把我当做是他们的孩子。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舒服,在我的心中,谁也不能代替我的父母,尽管他们常年在外,尽管我们很少见面,但他们其实是很关心我的。我刚刚开始住到小姨家的时候,不习惯,哭着给他们打电话,闹着要回家。我爸妈就在校门租了一个房子,周末的时候妈妈会回来照顾我,可是看见妈妈每次风尘仆仆的来来去去,我总是不忍心,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不懂事,也没有拒绝过我无厘头的要求,我却在他们本就挑着十分重担的肩膀上跳来跳去,那次以后,我乖乖的回到了小姨家,再也没有提过要回家的事了。
“白望月,去买根火腿回来,烧汤。”小姨家住以后,有前后两个小院子,种满了水果和蔬菜,我喜欢洗完头以后去院子里坐在阳光下,喜欢门前那棵大槐树老的不成样还努力开花的样子,也喜欢在周日的下午载着满心欢喜,一步一步地从大槐树下走过,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朝着宋追的方向。我在鞋柜上的盒子里拿了十块钱,穿上鞋就下去了,离开了学校那个压抑的分数工厂总是心情明媚的。
买完以后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一群男孩子从街头走过来,应该是去网吧的方向,在那群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年里,我一眼就看见了宋追,我那双充满爱意的近视眼,在遇到宋追的时候,总会变成黑暗里的夜视仪,格外的明亮。我拐进巷子,宋追没有看见我。
午饭过后,我躺在床上给宋追发消息,“我觉得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天真又活泼萌萌哒又可爱。”
不一会儿他回我,“还行吧。”
“你不觉得我是有事要求你吗?”
“你说。”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我想说的发了出去,“最近老是有人说我们俩在谈恋爱,如果有人问你,你一定要很坚决的告诉他们,没有。”我不知道晓梅分我讲得事情是不是真的,我的心情很复杂,如果是捕风捉影的事,被他知道了可能会以为我脑子有病,对我好一点就到处说自己是他女朋友了,那如果是真的,他会给我告白吗?我忐忑的发出了这个消息便把手机扔到了一旁,不敢再去看它,从桌上拿过一本书胡乱的翻着,忽然听到了手机提示音想的声音。
拿过手机的时候我期待的答案是什么呢?我想听到他说,他就是大家开玩笑的,还是听他说我就是喜欢你呢?我不知道,似乎两个答案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沉重。我把左手掌放在整个屏幕上,透过手指缝看他给我发了什么,我看见他说,“我只想说,也老是人问我这个”这短短的一句话,像是把我和他最近所有的暧昧关系都撇清了,他没有打标点符号,我总觉得他还有话没有说完,他不应该就这样结束这个话题的,我盯着手机屏幕等了好久,那个对话框始终没有再跳动起来,于是,我给他发,“嗯,那就这样。”这句话很莫名其妙吧,感情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一个十六岁的懵懂女孩又怎么去知道那句话才最得体呢。
过了很久很久,宋追都没有再回我消息。
晚上准备休息,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时候,突然收到宋追发的消息,“回过头来想想,做我女朋友有什么不好吗?”后面还加了一个火冒三丈的表情。这句话就躺在我的消息通知栏里,我本来不确定的内心忽然就落地生根发芽了,明明是秋天,它迫不及待的就开出了花。
宋追,你可知道,这句话,在以后的日子里给我了我多大的勇气站在你的身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你的消息,只有笨拙而坚定的秒回你,“没有,没有。”
宋追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他告诉我,他现在在成都,准备明天做手术。
我一个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去医院,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做手术”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初中有一次我出爸车祸,伤的不重,做了一个小手术,但是我当时在手术室门口真的是哭的撕心裂肺。听到宋追说他要做手术的时候,我的心紧了一下,我很害怕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怎么了?”
“膝盖抽积水,小手术。”
我看到后马上去查什么是抽积水,以前老是听别人调侃,在百度上看病,不是要死了就是癌,还好抽积水不是什么大病。我正在查资料的时候他又发消息过来,“只是得有一段时间不能打球了,唉。”
“你养好伤再打,跳得更好,跑的更快。对了,手术完之后,你吃的东西要清淡一点,就喝粥。”
“我又不是什么大病,抽积水而已,不用忌口吧。”
“那你脸上和腿上的疤,不忌口会留下很深的印子。”我其实也都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上次我爸爸手术完就是能喝粥,我把仅有的一点关于术后恢复的知识都讲给他了。
“知道啦!”
“祝你明天手术顺利。”
我和宋追就这样结束了这次聊天,在那个不管和谁聊天都用晚安这样真挚又敷衍来结束聊天的年代,我们从来没有给彼此说过早安或者是晚安。有一次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说晚安和早安啊?”他没有说什么,我又发给他,“你是不是不喜欢开始也不喜欢结束啊?”他回我,“对!”
在那个时候,我特别喜欢和他这样聊天,每天晚上的话题戛然而止又在第二天继续,不需要费劲心思的找聊天的理由,不需要担心每天用早安来打招呼是不是太暧昧了,也不用担心每一个晚安之后,那个对话框就在也没有跳动的理由了。
和宋追的这种聊天方式让我养成了一个坏毛病,除了他,我不管和谁聊天,不想聊了我就不再发送信息过去了,似乎有些不礼貌,可是也确实节省了假客套的力气。
因为是寄宿制学校,我们周末晚上的时候就会回学校上晚自习,班主任也会到校清点人数,也是上交手机的好时间。课间的时候本来还有点担心他的小手术,但是看见他和朋友们在天台上玩的很开心,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我仍然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我给书棋说,我喜欢坐在最后一排的感觉,不想换了,她说好。所以每次换座位的时候,该换到最后一排的同学就被书棋的淫威逼到第一排去了,延延也不管我们,毕竟他是一个佛系班主任,只是我们班分为三个大组,都是三个人做同桌,班级人数不怎么固定,有时候人多一点,有时候人少一点,我和书棋是班上唯一一对两个人的同桌,每次换座位的时候还是得和大组一起换到另一个组的位置,剩下的两年高中,书棋和我,就在班级的最后一排辗转,有时候和另一个同学凑桌,有时候就我们两个人。
那时候经常讲,“每周一次轰轰烈烈的换座位,计算着自己与心上人的距离”,我和宋追的距离呢,从来都没有变过,一条走廊,两堵墙。那时候也经常会想,分科的时候我怎么不选理科呢,其实我文理科的成绩是差不多的,这样说不定我还能和宋追一个班级了,那样,我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和他做朋友,和他的朋友做朋友,请教数学题,打趣他有喜欢的女生,窥探他日常的生活,或者厚着脸皮给他讲一个荤段子,看他会不会脸红。可是,我在一班,我离他的日常好远,我要十分努力而装作漫不经心的去打探,才能知道他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日常,一个爱好,一个习惯。我羡慕那些人,他们随随便便在疲惫的课后抬头看见的宋追,上课看到的被点名回答问题的宋追,在体育课上百般无赖而坐在球场边聊天瞥见正在投篮的宋追,在每一个小日子里被当做普通同学而记住的宋追,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宋追。
如果说我的高中生活能有什么遗憾的话,一定是和宋追有关。
晚自习课间的时候,走廊上一如既往的响起了同学之间打闹的声音,我从后门走出去,看见宋追和一小帮人在门口嬉闹,他拿着一个袋子,护在胸前,让他身边的同学别闹。看见我之后,他不好意思的向我走过来,把那个袋子在我面前撑开,说,“我妈给我装的,其实挺多的,刚刚一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快被抢完了。”我瞥见袋子里装的都是各种零食,酸奶,快被拿完了还剩这么多,一开始是准备了多少啊。他见我没反应,一把抓住我的手,把袋子绳挂在我的手上,“快拿进去。”说完就把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一百八十度旋转,轻轻推了一下我的背,把我送进教室。
“追子,听说你有吃的,在哪里?”我听见了刘璟的声音。
刚刚那群追着宋追的男孩子打趣道,“还等你,人家早就送人了!”
“你小子怎么回事,我不配拥有你的爱吗?”刘璟应该猜到了怎么回事,也打趣宋追。
“看见没,他们在吃什么,你的爱都在他们嘴里了。”说着他们就又嬉闹起来,真像是长不大的孩子。
书棋看见我回来了,满脸笑意的盯着我手上拿的袋子,刚刚宋追把我转过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书棋盯着我看,她接过袋子,“都是我爱吃的,真好。”我坐下,她拿出一个奥利奥的威化饼干放在我的桌上,“这个给你,看我多大方。”说着就把零食都放在我们凳子中间的小箱子里。
那个箱子是我和书棋专门用来放零食和小物品的地方,学校的超市太小,总买不到自己中意的那款零食,周天采购,屯够一周的零食。记得有一次,我买了一个深棕色的小袖套,放在箱子里好久忘记了,够了很久整理的时候,摸到了毛茸茸的东西,吓得我当时就尖叫出来了,书棋被我吓了一跳。我指给她看那个在小箱子角落,深棕色的,毛茸茸的东西说,“不会是老鼠吧?一直在偷吃我们的零食,我刚刚摸到它了,没动,不会是死了吧?昨天柚子还跟我讲她在窗台上的多肉像是被老鼠啃了。”书棋立马站起来,跑到了后门口,我也害怕极了不敢再去碰。
但是这个时候刚好老师进来准备上课了,我和书棋只得回到座位,不敢坐下,站着听了一节课。后来还是薛桐路过,问我俩在干什么,书棋说,“有老鼠。”指给他看,在我心中,薛桐十分勇敢,毫不犹豫的就伸手把那只“死老鼠”给揪了出来,在我们眼前晃了一下,然后丢到我的桌上,摇着头,叹着气就走了。
书棋看着我下了,“我说怎么老是找不到另一只袖套,原来在这里,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书棋陪着,每一个枯燥的日子都是欢喜而有趣的。
宋追这一周很乖,没有再去逃课打球,,我抓紧时间把英语笔记补了出来,在周三的时候交给了他。他接过过去的时候楞了一下,似乎是忘记这件事一样,他说,“这么厚呀!”
“这本葵花宝典你要好好参悟,定能学有所成。”
当时的我,每次和他见面本是羞红了脸,小鹿乱撞,可我硬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绵绵情话,深深情义都被我藏在心底,说出来的都是我浮于表面的假洒脱。本是想在他面前表现的自在随意些,然而刻意表现出来的,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
老舍先生说过,“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告白”,即使我不说,他也应该很能明白我的情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