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时候,我爸妈经过自己的努力在昌吉市贷款买了一个大三居,那时候的我,一度以为我们家的情况好了起来,能够把家里的老人接到昌吉市,我也能够去那里读书,我们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的在一起,可是呀,我爸妈还是很忙,忙到把我接过去读书的想法也没有。学校放长假的时候,我就会回昌吉,家里经常只有妈妈和我两个人,家里的老人一般是暑假回樟桐避暑,寒假回昌吉。
周六的时候,一下课我就赶紧回家了,小姨在家给外婆过生日,我的外婆,农村小女人,十七岁就嫁给我的外公,一生孕育了四个孩子,每天的日子过得简简单单的,没有一根白发。我大姨也有一个女儿,比我小两岁,正在读初三,小姨夫常说,我和她就是穿一条破裤子的难兄难弟,我说,有这样形容女孩子的吗。
小姨让我和她下楼去市场买点干辣椒回来做辣子鸡。我和她走在街上的时候,总感觉她漫不经心的,过一会儿她试探的问我,“姐,你爸妈是不是离婚了?”我听到后白了她一眼,“谁说的,没有。”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很奇怪,我并没有很震惊,也没有很难过,我甚至并不觉得她刚刚有说过什么话。
“你刚刚还没有回家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瞒了好几个月,还是别人告诉他们的。”
我没有再回她的话,径直往前走了,可能她以为我生气难过了吧,一直不敢向我靠近,就在后面默默的的跟着我。我没有生气,尽管我刚才说“没有”,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他们就是离婚了,前几个月我就猜到了。
暑假的时候我和妈妈在昌吉,我俩躺在床上,她问我,“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了你会怎么样啊?”我当时愣了一下,然后我说,“不会怎么样啊,婚姻是你们两个的,不幸福分开就好了,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嘛。”
当时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知道他们俩一直都过得不幸福,从我能够记事起,他俩就吵架,不过当着我的面从来没有过,都是我悄悄发现的。我经常看见网上,电视上有的父母为了孩子不管多么不和都要凑合着过日子,我从来都不觉得他们伟大,只觉得悲哀。当时的我就隐隐约约的觉得她我爸妈可能要离婚礼,或者已经离婚了但是瞒着我。
我一直想不通,像我妈这样一个保守,传统的家庭妇女为什么会和我爸在一起呢?我爸,十五六岁初中都没有毕业就进社会闯荡了,刚开始那十几年,干什么亏什么,从来没有怨过天,尤过人。余罪里面有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也还有从头再来的勇气。”这句话,放在我爸身上正合适,一股热血,一颗不死心。
生意场上,他应酬多,总是个圆滑的人,多少带着点铜臭之气,可是这年头谁不爱钱呢?有些所谓的君子,一边鄙夷着金钱,一边去书里寻找“黄金屋”。
爸妈离婚,我为他们感到高兴,我为自己感到悲伤,我常常在深夜的时候流下眼泪,道理我都懂,苦衷我都理解,只是16年家庭氤氲下的我,还没有学会从中抽离。
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到了市场门口,我转头看见她在我仍在跟着我,“走快点啊乔子仪,带钱没?”她见我笑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微信上有。”
家里人很多,小姨夫是大厨,烧的一手好川菜,小姨和舅妈就打下手,我妈在我房间睡觉。舅舅和舅妈都是中学老师,有两个女儿,小女儿才一岁,响应国家号召,真是奇怪,我家一个男孩子都没有,难道是女儿国?
气氛很轻松,没有人聊我爸妈离婚的事,都是照顾着我的感受。手机放在卧室充电,怕把妈妈吵醒,我悄悄地走过去拔掉充电器,回到了客厅,看见宋追给我发的信息,他说,“我在体育馆打比赛,你要来看吗?”
我和宋追,一个住城头,一个住城尾,一个在河东,一个在河西。这份共饮长江水的情义妥善的被安置在我家旁边的体育馆里,他本热爱极了打篮球,周末多半是泡在球场的。我给小姨说有同学找我,吃饭前回来。
我家出去是一条民族文化甚浓的文化街,但是游客却不怎么多,汶城人民,过得嬉闹也安静,夜晚的时候,总是愿意牵着家人的手出来散会步的,穿过这条街到体育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爸妈的事。
我坐在观众席上,看见宋追穿着六号球衣在球场上驰骋,我不懂球场上的规则,我只为他每次进球欢呼。我喜欢宋追,他热爱极了篮球,而我却没有主动地去了解过他的这些兴趣,了解他的生活,我安静极了,我只会去百度他的姓名,搜索他个性签名的出处,在学校洗衣房的时候听到了别的女孩谈论他,把已经洗干净的衣服搓了一遍又一遍,我没有像其他女孩一样小心或是热烈的去他的好友那儿打探他的趣事,没有邀请他去奶茶店坐一坐,也没有在升旗仪式上大胆的偷看她,迎上他的目光,我真的觉得,我那么热烈的喜欢,他可能真的感觉不到,我也觉得,我好像就是茨威格小说里的那个陌生女人。
宋追在球场上很投入,他没有注意到我悄悄地坐上了观众席,没有注意到在热烈的欢呼声里我鼓起勇气大声喊出的,宋追,加油!只有他听不见,我才能这样无所畏惧。
下半场比赛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离开了,也是悄悄地,我给宋追发消息。“我看了你的比赛,很精彩,给你买了一瓶水,放在了前台,你记着去拿哦。”
其实我刚刚,很想亲手把水递给他,等其他人都离开后,和他坐在观众席上,告诉他,其实我很伤心,真的很伤心,为什么是我妹妹来告诉我她听家人说我爸妈离婚了,为什么他们要在我面前装的若无其事,为什么我要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些事。可是我不敢,我是一个最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别人的人,每次朋友伤心难过,我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给她一个拥抱。我不想告诉别人,总感觉是在给别人添麻烦,我一个人可以的,只需要给我一点时间。
我走到文化街尽头的时候,收到了宋追给我发的消息,“回来,请你吃饭。”
我回他,“不啦,外婆过生日,我得回去了。”
他说,“好。”
你看,如果是一个热烈的女孩子,早就转头回去找他了,不,热烈的女孩不会悄悄离开,只留下一瓶水。
家里好多人,我妈妈坐在沙发上和舅舅聊天,小姨父在厨房忙碌,小姨和舅妈在旁边帮忙,两个老人围着三孩子,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我的滑板和呼啦圈,在这里住了四年,此刻我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从楼梯间拿出一个破自行车,已经很旧了,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我叫子仪帮忙,把水管接过来,冲洗一下。我问她。“你还记着这个车不?”她笑,“以前太天真,不把命当命。”
初中的时候,我骑车去子仪小区,她家是住在那种小半山上,每条路的斜度都很大,我载着她,从山坡上冲下去,刹车失灵了,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后来我去蹦过极,做过最危险的过山车,都没有像当时那样害怕过。后来我俩被路边的灌木丛挡了下来,双双摔倒在地,手机摔成三块。我拍拍身上的灰尘,问子仪有没有事,她永远是嬉皮笑脸的说没事没事,我站在护栏边往下看,路上车水马龙,十米高的崖,灰黑色的水泥路,摔在上面得多疼啊。我把手机拼好,试了试还能用,不愧是国货之光——诺基亚。
我和子仪就着“车祸现场”留下了一张自拍,然后把这个破自行车推了回去。小姨夫看见了问我们怎么了,我说不小心摔了一下。“摔一下车轮子能摔成这样?”确实,前轮都变形了。我说,“真的是摔了一下。”
后来小姨夫把车拿去修好了,可我再也没有骑过它了。
洗干净以后看着还挺顺眼的,绕着小院子骑了一圈后,后座多了一个小女孩,单车骑车,左手还抱了两岁的小孩,我也只能用脚带着车前行。
“哎哟,白望月,你把宝宝放下来,多危险啊。”我听见外婆在喊我。我说,“你看她多高兴。”屋里的人听见了,纷纷往外看,都在笑。
大舅说,“月月,教一下你妹妹骑车,她最近在学,就是害怕摔着。”我说,“好啊,交学费。”
大家都很开心,我不可以难过。
到了晚上,大家都陆续回家了,只有妈妈没有走,我给他们讲我想先睡了。过了一会我听见了他们的聊天声。
“二姐,你离婚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真的不把我们当成一家人吗?”小姨有点生气的质问妈妈,“要不是老赵的侄儿在民政局上班看见和你们,前两天在街上遇见,问我你们离婚的事,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们离婚都好几个月了,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啊?”
“离都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房子归谁?孩子又归谁?财产怎么分的?”
“孩子当然是跟着我,房子也给我了,我们也没有多少财产,你知道他那个人,挣多少花多少,哪里存的下来钱。”
“你有没工作,房贷怎么还?”
“他说房贷他还,每个月给孩子打三千块钱生活费。”
我就这样贴着门听着他们聊,他们都尽量的克制住自己的声音和情绪,避免争吵。
“你们到底为什么离婚啊?你知道姐夫上周还到我们俩这里来借了五万块钱吗?”
“他找你们借钱了?我不知道这件事啊,你们为什么要借给他啊?”
“他说他借了高利贷,那边的人催他还钱,再不还就要砍掉他一只手,你说我们能不借吗?”小姨明显是很生气了,如果妈妈早一点讲他们已经离婚了,可能就不会把钱借给我爸了吧。
“我们离婚也是,他说高利贷那边有人放话,再不还钱就杀了他家人,先把婚离了,那边的人就找不到我们娘俩了。”我听不出来妈妈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来的,有点无奈,难过,好像还有戏谑。
“那你以后生活怎么办,从来没有工作过,怎么赚钱,怎么养活你自己?”
“他那物流公司分立一个罐车给我,一年生活怎么都够了,我自己再去在一个工作。”
“都这样了,也不能怎么样了,你放心,姐,白望月我和老赵会帮你照顾好,上大学也不用担心,我们一起养。”小姨和小姨夫从来都把我当亲生孩子,衣食住行没有半点亏待我,尽管我很不想承认,他们确实比我爸妈对我还要上心。我不想再听他们谈论什么了,我回到了床上,我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就是打湿了枕头,看见黑暗中我的屏幕团被点亮,我看见宋追给我发的消息,他说他不想考试。我回他,“每次考试就像一种屈辱,你说你会了,别人不信,偏要你那张白纸来证明。三毛说的。”
他回我,“更不想考试了,难过。”
“你难过吗?每天吃一颗糖,然后告诉自己,今天的日子果然又是甜的。三毛说的。”我又给他发信息,“那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我给他回,“有一群人他们走在街上,不小心被车撞了,有一个人穿越到了皇上的身上,他很想找到其他的伙伴,于是他昭告天下,他出上联,谁对出下联来就赏他高官爵位,你猜他出的是什么。”
“Where are you ,guys?”
“是,奇变偶不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回我好多个哈。
我问他,“你现在开心一点了吗?”
“嗯。”
我放下手机,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摸摸枕头,已经湿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