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言言的“警告信”来到了陆慷砺手上。
他看到这份义正言辞的提醒时，不禁一拍脑袋。他早把这件事忘记得差不多了，相信刚开始当上主管，忙得昏天暗地的曾言言，更是压根不记得。
之前曾言言报名参加了兼职讲师的培训，还是他几乎用上威逼利诱的结果。经历了培训、试讲之后，曾言言只差最后一步，便能顺利拿到分公司的兼职讲师授权证书——完成培训的三个月之内，提交半小时以上的早会专题、客户沙龙主持或者其他相关培训的视频。
如今离截止时间只有不到10天。
看来，当一个真正的“管理者”，和以前带几个徒弟教他们卖保险相比，完全是质的飞跃。太多杂七杂八的事填满了陆慷砺的脑子，他一时觉得头绪全无，连向来引以为傲的思路清晰，都成了丢三落四。幸好幸好，没有因为自己的疏忽，让曾言言错失毕业的资格。同时，他也有些生气，怎么自己的事，自己不好好记着呢，这个曾言言！
于是，内心怀着三分歉疚，脸上带着七分严肃，他走向正在和于雯娅解释产品细则的曾言言。
“借用你老大一下。”陆慷砺此时还不想和新人们讲关于兼职讲师的事情，尤其是他自己和曾言言几乎都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倒像是对公司这个项目并没有多重视。曾言言看出来他想单独和自己聊，便站了起来，跟着陆慷砺走向他的办公室——正式晋升为处经理之后，陆慷砺和他们不再共用一个大的office，只占有一个隔断，而是拥有属于自己一间小小的独立间。
真的是挺小的一间。门若是往里推，就会被椅子顶住。
曾言言关上门，一脸困惑。陆慷砺拿出那封信，丢给她：“我们都不记得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想想，你用什么视频去交差。”
“哎呀真的……我什么都没准备呢！”曾言言吐了吐舌头，小心地试探，“老大，如果不交作业，要紧吗？”
“你说呢？”陆慷砺不理她，只是手里拿着那封信，折起来，又展平，面无表情地等她“说”。
倒是没有想到，曾言言现在沉得住气了，等了差不多有一分多钟，居然一言不发。陆慷砺抬起头看她，对面那丫头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子，就是不表态。是想让他去求情，逃过这一劫吧？陆慷砺实在有些受不了她，做销售的工作，心里有话却不肯直说，要不是遇到他，有的是苦头吃。
“我的曾大经理，人家都把信发到我这里了，想赖账，那可是要记我KPI的。还有苗总监那里！很好，锐翔部报名兼职讲师3人，参加考核人数2人，通过率仅……”
“我错了老大！对了，王斐他交的什么视频啊？我不记得他录过呀。”曾言言突然心生一计，想着去抄功课。
陆慷砺对她摆摆手：“我是真的不指望王斐了。他自己在家里录了一个教客户做保单整理的东西，比大学教授上毛概还无聊，真的是看在努力的份上给他过的吧。我倒不是因为怕被点名，所以特地找你说这件事的。你肚子里有点自己的小心得，别浪费，好好去录。不是还要选出10大品牌专题的吗，那可是有奖金的。”
曾言言苦笑：“虽然我是缺钱，但我可没疯，人家提前一个多月准备的课题，我现在半点思路都没有，让我去拼10大品牌，老大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曾言言，1000块钱呢！”陆慷砺对她眨眨眼睛。
丝毫没有开玩笑的心思。曾言言知道了这件事既然逃不过去，也就只能认真准备，她认真地想了几分钟，突然有了个偷懒却也算靠谱的点子。
“如果我把自己第一个谈崩的客户和第一个谈成的客户，变成好像他们在对话一样，互相采访，是什么原因肯跟我买保险，是什么原因不愿意买保险，是不是还挺好玩的？”大家都无数次在早会上分享过成功或者失败的案例了，不过干讲就很无趣，会说故事的人总能让人听得津津有味。这不是兼职的“讲师”吗，肯定是把课讲得有趣更重要嘛。
陆慷砺眼睛一亮，这点子可以啊，既信手拈来不用花太多时间准备，又特别适合给新人做分享。他激动地一拍桌子：“那你明天早会就这么讲，我来给你录。”
“早会……明天不是我的内容啊，而且，这很傻好吗？”曾言言立刻就怂了。
“我不让大家看到我在给你录视频……或者，你干脆就当做给两个新人辅导，让他们一起来玩儿。那两个客户我记得，不恰好一男一女吗？你这样来……”陆慷砺和曾言言就这个话题聊得愈加起劲，竟不知不觉就着它想出了接下来整整一个月早会的安排。似乎，可以玩点新的花样，以后的早会不用都像过往那样，快令人审美疲劳了呢！
看着曾言言步履轻松地走出他那间着实有点局促的办公室，陆慷砺若有所思。这个女孩能在他团队里“生存”至今，其实是出乎他的意料的。做保险三年多，带团队他的思路是，先让人“流动”起来，多少沉淀一些有能力和有野心做出一番事业的年轻人。因为如此，虽说带新人他算得上掏心掏肺，其实并不是对所有人都真心期许的，至少之前从来没想过曾言言会是个人才。
这个女孩……他一直以来的感觉是……有点弱。
那种“弱”，体现在曾言言大多时候完全不强势，对业绩，对收入，对职位，对未来很多的规划，虽说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总觉得缺了些一定要达成的企图心。这样的个性，做一个听话的员工，其实带她丝毫不吃力，可想要推她一步，甚至想要让她帮着承担一部分管理的职能，让团队越来越大，陆慷砺几乎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今天谈完之后，陆慷砺觉得自己以前对曾言言的判断，可能方向上有些错误。她的确不是传统意义上保险销售团队里的人才，自己做销售，至今也没有显露出可能成为高手的潜质；做主管也是显得有些过于平易近人，更像是学姐教功课，对于下属的管理还暂时没有什么清晰的思路。
但是在分享观点这件事上，曾言言几乎是个天才啊。最初主持早会，她声音轻表情拘谨，一开始还没看出来她的优势，后来渐渐大家熟悉了，轮到她带来的专题，大家都像听故事似的觉得颇为有趣。她虽然谈成的客户不多，而且也没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但就因为如此，家常的事儿被娓娓道来，视角却都很独特。记得她曾经说过一句“保险生活化”，或许就是因为她这份不强求的弱势心态，每一个在她这里买过保险的客户，好像这些决定就跟买一床被子、添几件摆设似的，是生活里所需要的。
想到这里，陆慷砺不禁笑了。这家伙每次说，强卖保险给别人她有心理障碍，本来是个没什么勇气打退堂鼓的自我安慰，竟然渐渐地让他都习惯和接受了，还被包装上了“保险生活化”。潜移默化的感染力，也算她厉害。而这样的天赋，他以前没想过怎么使用，和她聊完录视频的思路之后，他想到了一个词——复制。
曾言言可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两方各自评头论足。她的主管陆慷砺似乎对她的观感比之前要好了不少，而两个属员关心的却是——
“我们曾经理和我想象中卖保险的真的不太一样。听说她业绩没有吕静雅好。”
“她有一点很厉害。讲产品的时候，能让人一听就懂。有很多客户是完全听不懂保险到底是什么的，可是在她这里不会有这个问题。”
一听就懂的曾言言，应付差事交上去的一个小专题《客户买不买保险都是因为我们犯了错》，在兼职讲师的作业里显得尤为突出。没有慷慨激昂的讲述，没有专业名词的堆砌，她就是走进了客户的内心，换了个视角去看保险销售员，呈现出他们会面对客户最真实的卑微、忐忑、激动和喜悦等复杂的情绪，却同时也让人明白了，自己当初那些莫名其妙签下来的单子，究竟是哪一点让客户就这么点头掏钱。
啊，我当初刚进保险行业，就是这样的！
我的客户好像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怪不得他明明答应我要跟我买，却一转头就跑到别家公司交了钱。
好像客户不买，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丢人。
……
曾言言不但顺利拿到了兼职讲师的授权证书，那个在她看来不过是漏洞百出的小专题，却成了呼声最高的、期待被做成课程给大家讲讲的内容之一。
当然，还帮她赚到了800块钱的奖金。10大品牌课程里排名第3的酬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