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花想红在李思达面前“曲线告状”的频率越来越高,李思达却只想息事宁人,一贯秉持敷衍了事的态度。这导致花想红对程玫儿的敌意变本加厉。
与此同时,另一样东西也在水涨船高,那就是她对李思达日益强烈的“占有欲”。这是花想红自己意识不到的,其实不过就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心理嫁接。就好比小时候被养尊处优的她丢弃了的洋娃娃,每有亲眷家的小朋友从她家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出来玩,那就一下子变得格外稀奇了、宝贝了,必定要跟人抢着玩。
与女人乃至世上一切事物一样,被人争夺也会使男人快速升值,越抢越紧俏,越紧俏越抢,仿佛抢来的才更香。
当然,若有意识,花想红断不会承认自己竟会与乡下女孩去争夺一个并不十分爱的男人,可事实上她又的确是在这个乡下女孩的无心促成下越来越靠近那男人。这个有趣的心理模型说白了又是一个没有绝对值只有相对值的恋爱参照系。
花想红终于开始有意识、有分寸地在玫儿面前表演,展示她与这屋里独一份的雄性动物之间的亲密。其实那只不过是些尺度小得可怜的亲密动作。
比如,她会当着程玫儿的面,说着说着冷不丁儿伸出手来,轻佻地用食指尖去撩李思达的下巴,偶尔还会同时飞去一个媚眼。再比如,饭吃得好好的,她会无端发嗲,一定要李思达把饭菜喂到她微张的嘴里。
好吧,这基本上可以视为,花想红已对那可怜的女孩发起了火力饱和的进攻。但除她之外,是否有人嗅到了战火硝烟,那就不得而知了。眼下对李思达来说,最令他陶醉的莫过于,在花想红一手策划并发动的这场“大战假想敌”的虚拟游戏中尝尽了甜头。
但李思达也有“隐忧”,不在傻乎乎的程玫儿身上,而在一板之隔的袁晓琪那儿。有好几次,花想红几乎是紧挨着袁晓琪上楼的脚后跟推门而入的。好在袁晓琪是个识趣的女人,那盖了红章的婚纸尚在,说毫无束缚那是假话。与李思达之间的过往,在她心里始终也揩不去偷情的烙印。
婚姻之于每个女人,原本是出于相互陪伴的需要,与男人基于公平原则签下的一份只有起始日却无终止日的契约。正因缺少那终止日,才导致各式各样中途违约的情况发生。
而在现实中,女人花一生的时间去信守一份契约的难度,与改变习惯、鼓起勇气违约的难度几乎相当,所以尽管这份契约永无止境,却也会奇妙地促使男人女人在内心永远保持着某种神秘且难以推算的平衡状态。
而对于患有严重拖延症的袁晓琪来说,则更是如此。
直到李思达最终答应搬出这里前的一段时间,花想红才与袁晓琪在狭窄的楼梯上有过一次非正式照面。当时李思达与花想红一道下楼,迎面正撞上从外面回来的袁晓琪。袁晓琪仰视挡在李思达前面的花想红,整个人怔住了。别指望她会相信这是整过容的程玫儿,况且也没有这么时尚前卫的“寿衣”。
花想红从这女人的眼中看出了蹊跷,扭转身来再看李思达。当然,李思达向来不擅掩饰的表情,再一次不打折扣地出卖了他。他已窘到无地自容,只敢低头数台阶,希望匆匆跳过这预料之外的一次尴尬擦肩。
花想红后来问过他,但李思达不可能跟她实话实说,只说在这里住的时间长了,与那女人有了些来往,都是正常来往。那花想红就奇怪了,既然是正常来往,他刚才为何要那样羞涩?李思达辩解说,那是因为担心邻居笑话他老牛吃嫩草。
“要有人说你老牛吃嫩草,那是在夸你,你怎么会连这个也怕呢?”
花想红只是想不通,若论这“老少配”,她且没难为情呢,哪轮得上他?何况李思达老吗?她可没觉得。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的。”李思达果断地摆了摆手,继而又垂下头去,“其实你不是嫩草,是一朵鲜花,而我也不是老牛,是一堆牛粪。所以我配你,总归是落差好大的,懂么?”
这倒是一句既有说服力又能甜到女人心坎上的话。
花想红释然,“话也不要这么说,什么配不配的,难听死了。”她不再追问,只叹了口气,“好吧,楼上楼下,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我看你口味蛮重的。”
现实总是出乎李思达的意料。的确,楼上楼下、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非但没给他造成任何危机,反而使他在心仪的女人心中捏造了虚假的奇货可居的现状,从而身价数倍于以往。
由于仅是一面之缘,花想红很快就把楼上的女人给淡忘了。更为关键的是,如今除了程玫儿,她也着实无暇再开辟第二个战场。这一阶段,她对那丫头的手段再次升级了。她极尽所能假借李思达之手肆无忌惮地伤害程玫儿,从中得到扭曲的快感。是的,那种快感越来越强烈。
花想红经常吃饭时一声不吭,饭吃好后关起门来开始跟李思达抱怨,菜不是淡了就是咸了,反正没一样合她口味,还不如到外面吃。若李思达真的同意到外面吃,她反倒又不肯了。
她当然不会肯,因为她就是要吃那丫头烧出来的东西。李思达每回都要跟程玫儿再三关照,菜的咸淡一定要注意。程玫儿也只能抱歉地应着。
有一次,花想红一脸焦虑地跟他说:“这小丫头心机蛮重的……”
李思达:“怎么了?”
“你看这里。”花想红扯开衣领的一角,颈下有一粒很小的红点点,“跟玫儿讲过多少次了?我不能吃辣,不能吃辣。她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反而把菜烧得越来越辣,成心想让我皮肤过敏。”
李思达认真地为她“验伤”,然后笑了,“也不算严重,回头我再跟她说说。”
“还不算严重?我身上好多呢,你看得见么?”花想红一脸的委屈。
“哦……”李思达心想,我倒是想看见,你也不让我看啊。
“终于暴露了,好险恶的用心!”她开始变得激动。
李思达:“这你就多心啦!要知道我和她都是生在不怕辣、辣不怕的省份,大概是习惯性动作吧,不会是故意的。”
花想红:“那就是说,是我无中生有了,是么?”
李思达:“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她要是成心的,又是图什么呢?”
花想红:“图什么?想让我变得难看,可不可以?”
花想红双目怒睁,盯在李思达的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让她感到心烦意乱,于是没好气地把显示器使劲往下一扳一摁一扣,“啪”的一声,那块独立的液晶显示屏就这么被她反转过来盖在桌面上,结结实实地一记硬着陆。
“我的大小姐,你当我这是笔记本啊。”李思达慌乱间跑过来扶起显示器,幸好无恙,“可是,你说她想让你变得难看,这又是图个什么呢?”
花想红突然安静了下来,迷茫地望着他:“这就是你李思达在装傻了。我不相信你是块木头,人家一个黄花闺女,跟你同住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对你是个什么心思,你难道都看不出来?”
“别往下说了。”李思达又涨出个大红脸,他当然早就看出来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要相信,只要我这个大老爷们儿不动心思,她一个姑娘家还能怎样呢?”
花想红:“我不是不相信你李思达的为人,我只是想起了某人刚开始说过的话,说‘住不长’啊什么的。现在看来,她就打算这么一直长住下去了吧?”
“唉,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见得让我赶她走吧?就算退一万步,我索性搬出去另找住处,省去了这些麻烦,可这就意味着我要承担两份房租,明摆着啊,她现在还没找到工作。”李思达心里其实在想,若真的搬走,把这儿留给玫儿,那袁晓琪收起租来恐怕就不会那么手软了吧。
花想红其实迫切地想告诉他,钱算个屁,用钱就能解决的事,在她这儿压根就不算事,可又怕伤到他的自尊,“嗯,让我想想办法,想到了告诉你。反正,这丫头居心不良,这一点你可再也不能包庇她了!”
花想红夸张的表情根本骗不了李思达。他只不过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股血气上头,当即推开卧室门,提高嗓门,就差没指着程玫儿的脑门了。
“玫儿啊,跟你讲过多少回了,你花姐在的时候,辣椒能少放就少放,能不放就最好了,可你为什么总是听不进去呢?这下好了,你花姐皮肤过敏,身上大片大片地起疹子,我说你下回能不能长点记性啊?”
也不知话里的“大片大片”是他用哪只眼睛看见的。他只不过是想让花想红见证,为了她,他绝不会护玫儿的短。同时试图表明,他完全有能力掌控这不到30平方米小房子里的一切局面。
花想红完胜,躲在房间里若无其事地翻着读过的书页,耳朵却是竖着的。
由此,程玫儿第一次在恩人这儿深切地体会了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预感到,与恩人单独相处的美好时光从此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种种不顺意,皆因屋里那个尚未成为主人的女人,也正是她曾经那样狂热喜欢过的美人姐姐。她是真不明白究竟要怎样才能讨好这个女人,也许自身的存在本就是个大问题。无处可逃的程玫儿内心虽委屈,可也不得不咽泪表态。
“对不起了大哥,是玫儿太蠢、太糊涂了。下次一定一定一定记住了,您放心,花姐也放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切映射到玫儿的心里,从此便对花想红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花想红得意之余是不会反思自我的,她看不到这种扭曲心理的背后正使她一步步加深对李思达的依赖,使得真正爱上这个平庸男人成了近在咫尺的可能。
无论是与袁晓琪的假爱真做,还是与程玫儿的有爱不做,又或者是与花想红的无爱可做,李思达的“将错就错”理论,正助推着他完成一次从屌丝到“驸马爷”的华丽转型,而这次转型,至少能帮他跨越二十年艰苦奋斗的路程。
换了个角度,李思达变得越来越有感觉,如同“90后”女生斜上方45度角自拍。这个角度妙得很,是一板之隔的两个女人,一个狭小空间,外加一桩没有张扬的善举共同为他营造出来的。
可李思达料想不到,他这是上了一趟存有严重安全隐患的高铁,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会令他防不胜防。终有一天,玫儿对花想红和李思达的仇恨会归拢起来,连本带利全部算在李思达一人头上。
程玫儿真正让花想红暴怒的事件发生在“洗内裤”的第二个礼拜。花想红接近中午来,和李思达、程玫儿一道吃完午饭,让李思达陪她去美容店,随手把包包扔在李思达的床上了。
在美容院里,花想红美容做到一半,突然想起会员卡还在包包里,就让李思达回家一趟拿过来。李思达领命照办,火速打车回家。等李思达开门进屋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在他的卧室里,程玫儿正躺在他的床上,手里正玩弄着刚刚发布上市,花想红让老爸托人从美国带回的iPhone 3G手机。她脸上异样,像换了个人,再看那一床的零乱……
李思达明白了,玫儿趁花想红不在,擅自翻了她的包,化妆品、皮夹子、各种卡全被玫儿兜底倒了出来。最为可气的是,她竟还偷用了花想红的化妆品,把自己画得像个鬼。
李思达突然回来,让程玫儿措手不及,这一回比上次洗澡忘记插门更令她惊吓。她当即“啊”的一声,从床上跳下来,手一哆嗦,手机应声落地。
程玫儿“扑通”一声跪地:“李大哥,玫儿错了,玫儿鬼迷心窍了,玫儿该死。”
怒气冲天的李思达冲上去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嘴里说道:“你好糊涂啊,玫儿。你喜欢啥跟哥说,哥买给你,可你为什么偏要去动你花姐的东西,她最讨厌别人乱翻她的东西。”
程玫儿捂着脸,哭起来,赔罪不迭:“李大哥,饶了玫儿这一回,玫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思达扶起她,坐在床沿,程玫儿不敢坐,就站在他面前,像个被罚站的孩子。李思达这才后悔刚才在气头上动手打了她,都是爹妈生的,在家爹妈都舍不得打,跑到上海来让他李思达打,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李思达从地上捡起了手机,拉程玫儿到他身边坐,语气恢复了常态:“玫儿,哥打了你,你心里别记恨哥,好吗?”
程玫儿抹着泪,使劲摇头。她这会儿已彻底变成了大花脸,眼泪、鼻涕,混合着五颜六色的化妆品……
李思达:“其实哥跟你一样也很害怕,你花姐跟我们太不一样。她是‘千金之躯’,从小就在蜜罐子里泡大,受不得半点气,也正因为哥喜欢她,离不了她,所以哥实际上跟你一样,也鬼迷心窍了。”
程玫儿哭得更厉害了,李思达忙抚背安慰:“这样吧,玫儿,把你花姐的东西收拢起来,放回原处。化妆品的事我不跟她说,但手机瞒不住,你看……”李思达指着手机一角的损伤,“她不可能看不出,新手机,摆在包里,怎么会无缘无故瘪掉一块呢?”
程玫儿瞪着惊恐的双眼,使劲点头:“等花姐回来,我给她磕头认错。”
李思达:“别别别,我来跟她说吧。回头我赔给她个新的,其实不是手机有多值钱的问题,主要是被人动过、翻看过,换谁心里都不舒服。咱不能侵犯人家的隐私,对吧?这事咱不得不主动承认,你说呢?”
程玫儿:“我懂。”
李思达返回美容院,没有马上把这事告诉花想红,这儿显然不是个发脾气的地方,一切都等回去后再说吧。
等他俩回到租屋,程玫儿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忙晚饭,不敢出来。李思达从桌上拿起花想红的手机,告诉她,玫儿这个乡下丫头不懂事,好奇心又重,只是想看看她的新手机是个啥样,结果不小心给摔地上了。
花想红自然是很震惊,但她没说话,直愣愣地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然后拿起来,取下SIM卡,推开窗子,从楼上扔了出去。就这么扔了出去!然后拎起包包扭头就走,不再给李思达任何解释的机会。
程玫儿从厨房的门缝里看到了这一切。
李思达傻眼了,赶紧去追花想红:“我买一部新的给你,你别生气。”
花想红站定:“可以,那我就多扔一部。”
李思达:“这又是何苦呢!玫儿知道错了,这丫头怕得要死,下午是又哭又跪的。这会儿干脆都不敢出来见你,你就原谅她一回,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吗?”
花想红:“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很有面子吗?”
李思达被她一问,清醒了,无语。
花想红:“这丫头本来就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要我原谅她,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李思达:“行,你说,什么事儿?”
花想红:“我要你搬出这个弄堂,越快越好,你等我通知。”
李思达点头:“好,容我想想办法。”
花想红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我!要!你!等!我!通!知!”然后头也不回地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