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自京郊来的,也到关外,到吴国。”
眼前的女子将余下的一碗茶一饮而尽,却未尽闲聊的兴致,仍与柳元芷攀谈着,又递出去两枚铜板,盛一碗新茶。
“您是干嘛去?听闻关外正打着仗呢,我本还想耽搁几日在赶路,可也不知得打到什么时候,还是得早些赶路。”
柳元芷端着茶碗的手一僵,怔了住故作镇定,挤出一副从容的笑容。
“没什么,就是四处去看看,听闻关外的奇景许多,都是别处罕见的。”
“是,是不错,别处可还真瞧不见。”
这姑娘是自来熟的性子,一刻都不肯落下柳元芷的话茬。
“我是吴国人,来这边探亲的。这关外我也是走过几次的,姑娘到时候可多瞧瞧,确算得上是人间胜景了。”
柳元芷笑着应下,谈话间与人始终是划了道半明半昧的分界线,疏远非常。她向来是看似随和,却在心里与人划出了距离,隔出数尺远。
“聊了好些句了,还不知道姑娘名姓?既然是一道路的,何不路上搭个伴,也好相互照应着是不是?毕竟那关外闹的还是厉害着呢。”
姑娘好像怕极了关外的战火,尽管还离了数百里,连燎烟都未曾看见。
“姑娘知晓我姓柳便足以了,日后大抵没什么再遇见的机会了。”
柳元芷客客气气的,却未曾应下。她防备心极强,又怎会答应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突如其来的同行邀请。
“若是近程,便与姑娘同行了,只是关外路远,我有不定是走着什么路,许是颠沛颠沛,万一又走上个一二月的,不好耽误了姑娘返家。”
这姑娘也不多说什么,并未因这一两句的没有达成共识而黑了脸。
“我姓吴,大抵是大了姑娘几岁的,相见便是有缘到极致了。”
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上了三两句,吴姐便起了身,向柳元芷告辞。
“柳姑娘,我急着赶路,这便要走了,若是日后有缘再见到,定是与柳姑娘多坐一会。”
柳元芷道了声别,又稍坐了一会,便也起了身,打马而去。
她一心到关外去。
昨日与长行稍是谈了几句,方才确认了自己的所想,此行去关外,必然是值得。
几乎是不眠的行了两日路,夜里便宿在行路间的客栈,方才寻到一处村落——柳元芷记得这里曾经是村落。
存在记忆里的平静村落被战火的痕迹所掩埋,只余下了几间将塌未塌的小屋。
“柳姑娘?”
柳元芷呆怔许久,才被吴姐唤回思绪,可见了手拿镐子的吴姐,她就更加恍惚了。
恍惚些什么?
柳元芷总觉自己有些糊涂,又有些不清醒。
“吴姐?您住在这?”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吴国地界,因这村落夹在两国交界处,倒从未有明确的划分。
吴姐错愕一笑,摇了摇头。
“之前赶路时有几次宿在这,未曾想这次此处也受战火波及,便留下帮着几个故人修缮修缮房子。”
柳元芷若有所思的张望着四周被战火灰烬所焚烧掩埋的塌漏房屋与,还有许多烧作焦炭的不知什么东西,应当是房梁、围栏,乃至一些乱七八糟的家具什么的。
“我也曾来过这里。”
这村子里的人家很少,却是其乐融融的热闹村子。
大抵与古书中所写的“桃花源”很像。
“哦?何时?未曾想能遇到柳姑娘这么有缘的女子。”
柳元芷顿了顿,又道:“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会儿认识了几个人,这么久了,应当是将我忘记了。”
隔了整整一辈子,又怎么可能记得住?
“这样。”
吴姐将信将疑的点头,可又对打探旁人的过往没什么兴致。
“柳姑娘赶路可是累了?不妨是进来歇上一会,热闹些总好过这静得好像村子里没人似的。”
柳元芷还未答复,就已经闲逛着到了村子中了,所站处正是吴姐所识的那户人家,本就只余下了三两户。这会倒不好拒绝了。
可刚到走了门前,吴姐抬起叩门的手就停在了半空,向柳元芷赔着笑,压了声音道:“等一等。”
屋里有动静。
“我也知道大丫命苦!可你看看这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便是有几块金条,也未必能买到二两米,你可还有个儿子呢!”
是个妇人吵嚷的声音,仿佛将要崩溃了一般。
“她爹娘许是还要回来的,等到时她爹娘回来了可怎么说?说将大丫卖了,还是送了人啦?”
答复的是个男人,声音里带着沧桑,大抵也是无奈的。
“回来?你还真信杨家那两口子的鬼话?”
妇人的声音里已经夹着哭腔了,这是逼得急了。
“胡扯什么去京中探亲,不就是不回来了!不然好好的回家探亲,干什么不将大丫带着?这不就是不想要了!”
男人沉默了许久,这话将她噎得不轻,他怎么知道杨家夫妇好好的为什么就把孩子丢下了?可这怎么会有父母舍得将自己的孩子不要了呢。
“大丫腿脚不好,经不起这么远的路程颠簸。”
他应付般的丢下一句去搪塞妇人。
男人又来了神,反问:“要不咱也进京去找找杨家那两口子?”
“你说啥?”
妇人这会又舍不得了,眼泪婆娑道:“大丫腿脚要是好便罢了,她腿脚不好,身子也不好,哪能走远路。万一她爹娘真给她丢在这了,我们哪能也给她丢这?到底是条命。”
男人又沉默了,各自生着闷气,谁也不理谁。
吴姐又在门口顿了会,方才上前去叩门,一声又一声的唤着:“宋哥!嫂子!”
不知耽搁了几时,门才被自里推开。
“吴姑娘。”
一个身子佝偻的男人从屋里探出头来,他脸上生着邋遢的胡茬,还有一道新添的疤痕,就在眼眶边。
是宋威。
柳元芷从不知道一些事的改变会带来这么多事情的改变,她记忆里的宋威是一个精神体面的男子,正值壮年,待人十分和善。
“这位姑娘是?”
果然已经不认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