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信的模样使柳元芷讶然,她竟十分赏识的点点头,瞧不出丝毫的恐惧。
按说遭人为难,换了别家姑娘早该大惊失色,花银子买自己平安了。
掌柜的起手一拨算盘,将珠算盘拨得当啷想,他眉下的鼠目间瞧着甚是精明,一眼便让人觉他在柜中做事多年,定是捞了不少的油水。
“姑娘既然是无心之举,在下也不好太为难姑娘,五百两,这人参你拿走,佟某只当交了姑娘这个朋友,日后再有需要,便到仁德堂来。”
到底是圆滑于人世间的生意人,将生意上的算盘打的满满当当,绝不肯吃了半点的亏。
他捻了捻二寸长的胡子,耐心候着柳元芷的反应。
像这般冒失无礼的大户小姐他见得多了,最后皆是老实的吃了亏,将银两交到他手上,至于日后会不会再来,他可不在乎。
柳元芷兀然鼓了两下掌,对这掌柜的生意上的才志十分赏识,奈何人品遭人鄙夷,着实上不得台面。
“掌柜的还真是生了副伶俐的嘴啊。”
面对柳元芷仿佛带着刺般腔调的挖苦,佟掌柜竟十分坦然的默认了,只当是夸奖的话来听。
“掌柜的这副伶牙俐齿,不随着那唱戏班子游走四海,倒是可惜了。日后仁德堂掌柜一职,你大可不必做了。”
柳元芷朝着这药铺里四处打量了两眼,肆意寻了处坐下,像是巡视一般,叫那佟掌柜也起疑。
“好狂妄的女娃娃!我在柜上做事多年,还未曾有人敢说让我离柜的!饶是夫人来了,也要好言相商,再封份赏银才是。”
佟掌柜怒由心气,远不如初时理智,眉头拧在一起的模样,活像一只话本里像人请封的黄鼠狼——披了一身人的衣裳,寻了路人就问:“你看我像不像一个人?”
想到这,柳元芷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将怀中妥善收着的地契展于佟掌柜面前。
“不知你这夫人认得是哪一个?历来仁德堂都是柯家的铺子,随柳柯氏作陪嫁并入丞相府,你倒是有胆子,直接划到了百里家去!”
这铺子里本就寂寥,连蚊虫飞过都能听到嗡嗡的声响,更何况柳元芷大声喝问至此,佟掌柜不敢言语,确是理亏。
自打丞相府先夫人故去,铺上的下人都当药铺易了主,早改姓百里了。以至于对百里夫人的话,不敢有半句违背。
早些时还是战战兢兢的听了百里夫人的话,将药价提了些许,自己再悄悄藏下些银两。
可当佟掌柜几人发现无论是作假账应付,还是中饱私囊做些暗账到自己的腰包,都无人查问,就连仁德堂变成了京中风评极差的黑店都无人问上一星半点时,佟掌柜终是藏不住了自己的私心。
欲望与贪婪的种子在心里发了芽,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佟掌柜低头,斜着眼看那一纸地契到底是真是假,终是不敢去抚的,毕竟是主家的东西。
一见那实打实的印章,佟掌柜恨不得将眼睛咽到肚子里去。
他还真是有眼无珠了!
平时总道自己精明,佟掌柜难以相信竟运气如此之差,误打误撞的坑到了东家小姐身上。
“佟掌柜怎么不说话了?若无旁的事,便收拾东西回家去罢。”
半晌不见佟掌柜开口,柳元芷只好替他开了口。
“原来是东家小姐,是老奴不识金鳞了!”
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待过了半晌,佟掌柜才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小姐是不知,老奴是府上的家生子,父母早故去了,始终未曾娶亲,哪有什么家?这叫老奴离去,倒不亚于直接叫老奴寻了死去。”
“原是如此。”
柳元芷若有所思的点了头,若非是家生子,还真未必能有这般大的胆子。
佟掌柜似是寻到了半分希望,连连点头附和,道些自己可怜或是凄惨的闲话,无非是讨个饶罢了。
柳元芷招着手示意佟掌柜起身,佟掌柜试探地站起,以为是劝得柳元芷心软了,便耐不住心思急着在心里感慨柳元芷到底是好哄的姑娘。
“多谢大小姐仁慈,老奴日后定然是好好做事。”
却见柳元芷半晌不曾理会,叫佟掌柜十分尴尬,抬起拱手的双手也不知是否该放下才是。
“佟掌柜会错意了。”
半晌,柳元芷才开口,仅是一句话,就叫佟掌柜如失了精气神似的,倾颓不已。
“佟掌柜即是家生子,确是该包份赏银,今日这赏银就不必到账上去记了,我直接交予你手,还望掌柜的莫要嫌弃。”
话音未落,柳元芷就从荷包里取出了佟掌柜的赏银,仅有两枚发旧的铜板。
柳元芷坚定,像厌他碍事一般,直接闭了眸不肯理会,实在决绝。
这佟掌柜的说的不假,像他这般打小便在府上养着的家生子,很难再寻活路。按说,府上是要给这般的家奴送终的。
若是年轻时也就罢了,卖些力气精血,总能谋份生路。
到了这般的年纪,再想将自己发卖自是不大可能的,哪还有人愿买四五十岁的奴才?想要去卖手腕子,又要考虑自己的力气足不足。
若是柳元芷在心软半分,恐就要给他置办齐安家的物件了。
“你虽是先妣府中的家养奴才,但既然仁德堂作了先妣的嫁妆,你在此做事,就如同在丞相府做事一般。只是这丞相府,一不愿养白吃饭的奴才,二不愿养对不起主子的奴才,好话说尽,还望你有些分寸。”
佟掌柜知是再无可能挽留,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便踏出药铺去了。
不知是磕给谁的,总归不像是为了柳元芷。
“去将那院里闲散着的都请来,我要挨个审。”
燕儿应了声,就去掀将药铺与后院隔开的布帘子,朝那院里打量了几眼,刚刚还见了有人从这帘子后头走了过来,这会就瞧不见人影了。
那后院里空空如也,连个枯黄垂落的叶子都瞧不见。
“姑娘,人好像是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