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昕又坐到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尾,嘴边又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扯来的狗尾巴草,轻松惬意地半靠着,身躯随着行进的马车轻轻晃动。
三名车夫确定附近再无马贼后,已经悄然返回,他们惜命,也惜银子,在保证生命安全的前提下,他们希望拿到即将到手的佣金。
郭昕微闭双眼,从头到尾,他没有责怪任何人,就像三人从未离开。
他现在心神不为外物所扰,全部沉浸在意外的喜悦之中。此行凶险颇大,但收益匪浅,他随着于富贵的队伍,从马贼的贼窝里搜出价值近千两银子的财物。为了方便携带,他选取了其中的三百两现银。
对于普通人家,三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在龟兹城置办一所中等规模的宅院,这份额外所得远超此行押镖的收益,令他欣喜不已。
郭昕押着三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行进着。
两天后,他们终于抵达此行目的地——疏勒城。
疏勒城地处大唐西域边陲,是疏勒族聚居的中心城市。也是安西都护府辖下四个大型城镇之一,还是疏勒镇都督府驻地。它西临波斯和黑衣大食,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大部分往来大唐和西边国度的商贾,把这里作为重要中转之地。由于东西方商人交汇于此,疏勒城出现很多交易机会,这又进一步吸引各地客商来此寻觅商机。因此,疏勒城自从纳入大唐管辖之后,城池规模不断扩张,现在,虽然比不上龟兹城,却也相差不远,成为安西都护府下属最强四镇之一,城内长期驻扎五千安西军。
郭昕第一次到疏勒城,好奇地打量街上行人和街边建筑。领头的车夫老马识途,领着车队,向着郭昕所给地址行进,他们穿过半个疏勒城,最终到达交货地点——悦来车行。
郭昕跳下马车,找到交接人,带着这人查验三车货物,验证无误后,两人正式交接。此行任务圆满完成,郭昕当场拿到他人生第一份佣金。虽然只有十六两银子,但是意义非凡。
郭昕按照事前约定,取出四两银子,分给三名车夫,其中领头车夫二两,另外两车夫各一两。三名车夫佣金到手,喜笑颜开,冲郭昕道了声谢,便告辞离开。
郭昕牵着自己的黑马,独自在疏勒城逛荡,临近天黑,寻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他简单用过晚膳,进入自己房间,坐到桌旁,就着桌面现成的茶水,给自己倒上一杯,慢慢喝着,显得十分悠闲。过了一会,他从包裹中取出一块布片,仔细端详。
他已经查检布片无数遍,以致闭上眼睛,都能在脑海里完整呈现布片的大小、材质、纹路和色泽,却始终无法从中发现想要的任何线索。
开元十六年初夏,郭昕的父亲率领一千安西铁骑出外巡防,竟然神秘消失。安西都护府发现他们没有按时回营,也没有传回任何讯息,立即侦骑四出,各处寻找。最后在疏勒城城西百里外的赤河边,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整整一千安西铁骑,连人带马,无一生还。据当时目睹者说,赤河河岸都被鲜血染成黑红色,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景象极其惨烈。现场的安西军人无不双目赤红,许多人失声恸哭,即便是听闻此消息者,也不禁潸然泪下。
整整一千安西铁骑被悄无声息地屠杀殆尽,这是西域自大唐建立安西都护府以来从未有过的惨烈之事,震惊整个大唐,史称赤河血案。
玄宗皇帝亲自下旨:务必以最快速度找出凶手,采取最猛烈的方式全部剿杀。
然而,翻遍血案现场,竟没有发现作案者的一具尸首,也没有找到他们的坐骑和兵器。这显得十分诡异,让安西军非常震惊,也更加气愤,这是对安西铁骑的蓄意谋杀,是对安西都护府,乃至大唐的刻意挑衅。
如此血仇只能用血来偿还!
安西军进入全速运转状态,他们在整个地域多地设置关卡,盘查来往行人,搜寻有关线索。又在各地布置密探,严密探察各方势力最近动静。经过近半年的努力,安西都护府内部经过激烈争吵,最后认定,凶手就是北边的后突厥。
于是,大唐安西军全军出动,以雷霆之势狠狠砸向后突厥。在玄宗皇帝的直接关注下,在各路友军的积极配合下,安西铁骑对后突厥展开全面报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攻入后突厥汗庭,杀死后突厥可汗,令强大的后突厥土崩瓦解,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一千安西铁骑的血仇终于得报!
郭昕凝视手中的黑色布片,有些出神。父亲在那次巡防时,带着一头叫“玉环”的雄鹰。如果把它也当成父亲队伍中的一员,那么它就是赤河血案的唯一生还者,虽然回来后不久便因为伤势恶化死去。
郭昕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晚上,玉环艰难飞回家的时候,翅膀带着严重箭伤,它带回来的唯一物件便是这块黑色布片,当时紧紧抓在它的脚爪之中。
布片是父亲塞入它爪中?还是它从敌人身上抓下来的?郭昕不得而知。
这块布片能告诉他什么?郭昕一头雾水。安西军中的叔伯知道此事后,也得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结论。
父亲的血仇报了吗?那一千安西铁骑的血仇报了吗?郭昕想相信,却无法相信。除非确凿证据证明就是后突厥制造的赤河血案,但事实是没有证据。据他从安西军叔伯那里的了解,之所以认定后突厥是血案制造者,主要依据就是,整个西域除开安西军,后突厥实力最雄厚,只有他们才有能力,悄无声息地围杀一千战力超群的安西铁骑。
有能力做和做相同吗?显然不相同。
没有事实依据的凭空推理可能符合真相,也可能得出错误结论,从而让真正凶手逃脱惩罚。
后者是郭昕最不愿意见到的!他无法容忍杀害父亲和那些非常熟悉的叔伯的仇人依然存活世间。
郭昕轻轻揉捏手中布片,布片比麻布柔软,比丝绸粗糙。他曾经问遍龟兹城内的布坊,无人能够告诉他布片的具体产地。
难道布片不是出自西域,而是来自西域之外?
郭昕不能确定,只能等待日后求证。
夜幕深沉,已到二更。郭昕把布片收入包裹,换上一套夜行衣,背负长刀。待二更一过,翻窗跃出,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