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我就说锁苍镇上传出来的流言总有些不对劲。”鲁槐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
锁苍镇南风家和弼楚城南风主家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他也知道,却不知还能做这样的联想。
你刚刚的语气明明就对那些流言很认同的样子,哪里有过怀疑。周思明脸色有些发黑。
“那你说说,具体的是怎样?”对于自己这位属下的智计,周思明向来不敢高估,这些年他没少误会自己的意思办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出来。
不过这人以前是他的家奴,对他的忠心毫无疑问,为人驽钝些,倒是个实在人。
“呵,将军都已经说到这儿了,这不是明摆着嘛。南风远让他女儿主事,带上来那少年当然是为了向弼楚城主家说明他女婿已经定下来了。”
“还有呢?”周思明轻轻挑了挑眉,走到大堂中间的长案旁坐下。
将军今天是怎么了,抓着这么件小事不放。难道我自作主张没有亲自查完南风家的商队不合他的意?
鲁槐忙跟上去,抓过案上的茶壶,为周思明倒了一杯茶,嘴里呵呵笑道:
“还是将军您说,属下也就一知半解。”
“既是一知半解你就别做出那副什么事都了然于胸的样子。明明不清楚我的意思,又不问,自己搁那儿猜,都说你多少次了,就是不改。”
周思明刚端起茶杯。听到鲁槐的话,又把杯子重重地拍在长案上,茶杯和茶盘清脆的撞击声在这空荡的大堂内显得十分刺耳。
鲁槐神色一凛,忙拍胸脯保证:“是,是,是,今后一定改。”
“锁苍镇南风府跟弼楚城主家的关系你总是清楚的吧?”
鲁槐点点头,想了想,保险起见,又摇了摇头。
“算了,当我没问。”周思明喝了口茶,给这个不让人省心的部下讲解起来:
“南风远的父亲南风捷本是弼楚城南风家一个支脉子弟,年轻的时候觉得在身在族中无望,来关外闯荡……”
鲁槐连连点头,锁仓镇上南风镖局的发家史关外都已经传烂了。
“发家之初,南风捷要靠弼楚城主家的名头笼络人心,现如今无论财势,弼楚城都已经赶不上关外镇上那家了。你猜南风远为什么还是得跟他们维持关系,每年往关内送那么多银子?”
说到南风远往关内运的银子,鲁槐可就来精神了,这事他一直很好奇。
南风远没有儿子,五年前弼楚城主家曾经想要从主脉过继一个子侄给南风远做嗣子,被南风远拒绝了,两家险些闹翻脸。可奇怪的是,就算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南风远往主家运的银子依旧没有停。他主管边检,最清楚不过了。
“为啥?”鲁槐好奇问道。
“因为南风远有位主脉出身的族叔如今身在仙门。”周思明缓缓说道。
“……”这消息着实让鲁槐惊愕,他是从京都跟着周思明来到南关的,对仙家并不陌生。
不过……这样的话岂不是更不能得罪南风远?
他看向周思明,满脑子都是疑惑。
“你想问我既然知道南风远有仙家长辈为什么还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查他的货对吧?”
鲁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手边茶壶,给周思明续上一杯,自己在下首坐了下来。
“南风远为了父子俩辛苦搏下来的家业,都愿担上得罪他族叔的风险。若是那少年的际遇本身就涉及仙家秘密,我得罪他南风远又如何,端看这其间的利益有多大了。”周思明转着手上的杯盏,轻笑道。
鲁槐此时已经目瞪口呆。
那少年还能牵扯到仙家秘密?仙人不是都不愿踏足南关吗?
周思明毫不意外鲁槐的反应,他神色严肃道:
“接下来的事我也是听到那番奇闻之后才回想起来的,还没告诉过第二人。”
鲁槐郑重地点了点头。
对于他的忠心,周思明并不怀疑,若不是出于信任,他也不会把这么一个空有武力的下属推到如此关键的位置。
“二十三年前,来南关赴任之前,我去了一趟弥香山,你还记得吧。”
“记得。”鲁槐脑袋微仰,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少爷是为调令去弥香山求见胡仙长,就是鲁槐陪您去的。”
“少爷……”周思明望向窗外,感慨道:“那时候还真是年轻啊,爹娘都还在世。”
摇了摇头,指出鲁槐话中的错误,“你那时候还姓周。”
“当初听闻朝廷派我来南关剿匪,家里真是吓坏了。爹求遍朝中故交都没用,反倒累病了,我只好自己去弥香山。”
鲁槐静静地听着周思明回忆,这些事他都有经历,现在听将军提起,心中也很是感慨。
“那位胡仙长是我高祖旧识。”说到这里周思明转头问鲁槐,“这我跟你说过吧。”
鲁槐笑道:“当初那位仙长一到京城,府中上下都知道了。”
“也是,仙长啊……皇帝为了让他给自己讲经,把整座弥香山腾出来,作为他在京都三个月的居所。”
“爹劝我别抱太大希望,我却是真心觉得他能帮我。”
“胡仙长跟将军到底说了些什么?”鲁槐问道。
他记得从弥香山回来以后将军三天没有进食,老爷问起,将军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究竟。
“你一直很好奇吧?我从不跟人说当时的情况。”
“因为没什么可说的呀!我去求他办事,最后却变成他跟我诉苦。我一直觉得他是刻意羞辱我。”
“一位仙人跟你诉苦,你信吗?”
鲁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你最好还是信一下,我现在觉得他说的可能是实话。”
“那老道在弥香山顶的沸泉旁见的我。他倒没什么架子,让我与他对坐。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面见仙人,心中激动忐忑无以言表,不敢直视尊颜。
我刚坐下,心绪还未定,他就对我说:‘老道已知晓你的来意,修者不能干涉凡俗政令。喝一杯茶,且回吧。’
我一听就慌了,也没深究他久居山上,怎么会知道我的来意。现在想来应该是皇帝去弥香山与他谈经的时候提起过。
也顾不得礼仪颜面,直接跪倒在白玉桌边,求他看在高祖的情分上帮我一把。
他听我提到高祖,长叹了一声,说道:‘我就是顾念与你高祖的少年情谊,才会见你。你可听说过,【仙凡两别】?两别,两别,一入道途,从此凡俗便是另一个世界。不是我不愿帮你,是不能。【修者不染佞政】,这是我们幽州自古以来的规矩。就算你是我的血脉子孙,我也不能因你而干涉皇帝的决定。’
我当时只觉得他虚伪,若我是他的血脉子孙,皇帝又怎么可能让我去戍南关。我急了,就问他是不是皇帝对我们家心生不满,才会让我去南关。
他却言道并非如此,说我这次职位是高升,好像是劝我遵令。
我气昏了头,当即质问他:职位高升有什么用,一入南关,子孙后代再难有仙缘。
他也不生气,只是叹道:‘唉,世人皆羡仙缘,却不知仙道维艰。你道我为何会来凡俗与皇帝讲经,只不过是寿元将近,无力寻道,出来替宗门卖力,为门下弟子谋些身后善缘罢了。若是能回到当初,老道定不会再入仙途,宁愿如你高祖这般,在凡俗开枝散叶,享受清福。’
见我不信,又说:‘那苍梧山并非是天地厌弃、神鬼辟易之所。我早些年修为寸进,曾广罗古籍闲方,在半卷竹书上看过一则记载,若那记载是真的,幽州大地上,最大的仙缘恐怕就在苍梧山中,只不过修士不敢取,凡人不能取罢了。’
周思明讲完问已经呆住的鲁槐:“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查他南风远的商队了吧?”
鲁槐回过神来,木木地点了点头,嘴里喃喃道:“仙人也会有那么多烦恼吗?”
“以后凡是南风府入关的货物都要严查。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先把货扣下,派人来督府通知我。”
“将军……”鲁槐犹犹豫豫道:“不如我们自己派人进苍梧山吧,没必要这么盯着南风府啊。”
“枉我浪费口舌跟你说了半天,你一句都没听进去,真是没救了!”周思明不住地摇头,“若是派几个人进山就能成事,那些常年在山中采药的苦工不早该人人身边一头乖巧的老虎了?”
“修士不敢取,凡人不能取……以我对南风沁的试探来看,南风远恐怕也不知道山中的秘密涉及仙家。”
说着起身往门外走,“你听我吩咐盯着南风府和那少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