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风雷镇。
烈日炎炎,镇口柳树下,凉茶摊的旗帜有气无力的耷拉着。
夏蝉疯狂的鸣叫着,可这茶摊上仅有的两桌客人,却是安静的出奇,只是静静的坐着,反倒显得更加烦躁。
这两桌客人,清一色黑夹克,显示着他们不可一世的地位。
店家哆哆嗦嗦的走到桌前,要给客人添水。好在次桌一位客人,礼貌的要去了茶壶,这倒省了店家许多麻烦。
次桌客人端着茶壶径直走到主桌上位的老者面前。
“阁老,他们到了”身边的人轻声说道。
“走,我们去迎师爷”佟阁老话音还未落,这两桌人齐刷刷便站了起来。
突然,镇外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张丹心正单骑奔来。
张丹心远远便见着阁老一行人竟站在镇外等候,想到自己打马到跟前,实在是大逆不道,于是,便在距离众人百米开外勒停奔马,翻身跃下,紧接着一路小跑,便到了众人面前。
“张丹心见过阁老”张丹心说话语气平顺,似乎刚才这般急迫的动作,并未影响到他。“师爷车队片刻即到,派我先来接应”
“丹心,辛苦你了”佟阁老慈祥的说道,像是看着自己宠爱的孙儿。
“这是丹心的本分”张丹心恭恭敬敬的达到。
说话间,只听得远处车轮声隆隆。
李开平一行到了。
坐在头车的刘海,远远便见一行人在镇口站着,他心里清楚,那自然是佟阁老了。
“要到目的地了,全车戒备”刘海的职责是保护师爷安全,即使知道前方等着的乃是汉国第三号实权人物,也不可掉以轻心。
随着刘海一声令下,头车起手挥舞红旗后,只见各车车夫立刻按下身旁一机关,五辆车几乎同时,从车顶前后左右落下铁网,将车辆完全包裹。
这铁网乃是玄铁所致,网孔设计极小,即使最细的剑矢也无法穿透,又轻盈易卷。如同为整辆车穿上了锁子甲。紧接着,各车三名卫士,除驾车车夫外,皆持盾卧枪严阵以待。
一瞬间,原本朴实无华的五辆马车,在一瞬间变成了五辆战车。这禁卫三连,乃是禁卫中的精英,他们的骄傲,从来不在铠甲的华丽,而是在这整齐划一,千人如一人的素质上。
车队行至众人百米处,亦停了下来。刘海恭敬走到李开平车前。
“师爷,佟阁老他们在前方等候,卑职建议由卑职先行前去探看”刘海恭敬的问道。
“不用,既然是佟阁老要见我,我还是不要失了礼数”说话间,李开平已经掀帘跳下车来。原本李金牙也要跟去看看佟深到底什么模样,可却被李开平拦住。
毕竟,这带着小孩见这么大人物,难免让不明就里的人觉得他太过狂妄,不太将这佟阁老放在眼里,要是这人因此怀恨在心,倒是免不了多了麻烦。
李开平一下车,见一排人正微笑的看着自己,中间一位老者更是和蔼可亲。刘海在他耳边小声道“中间老者,便是阁老”
李开平于是一路小跑走到阁老面前,伸手和阁老握手。李开平这次对礼数倒是有了自信,毕竟这皇帝尚和李开平行握手里,这阁老不可能还想着自己能给他行单膝礼吧?
可李开平毕竟还是太年轻,万没想到,等他这手就要伸出的时候,佟阁老直接老腿一软,扑下身子向他行了个单膝礼,佟老这一跪,众人皆跟着跪,这阵势很是吓了李开平一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皇帝。
“佟阁老这可使不得!”李开平一把扶起佟阁老,没想到这老头并不顺势就起来了,反倒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师爷大驾来我汉国,佟深未能亲迎,实在是大逆不道,求师爷治罪”这番痛彻心扉的忏悔,着实让李开平大吃一惊。
毕竟,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请求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年原谅,画面着实尴尬。但是,李开平却从中读出了别样的味道。
这汉国朝堂一定非常复杂,复杂到每一个人,即使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也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怠慢。
想想张丹心如此年轻甚至带些稚嫩的脸,却行事如此滴水不露,自然也是在极为复杂的环境中成长起来才会如此早慧。
“佟阁老快快请起,您这实在是折煞晚辈了,您既是国家肱骨之城,又是远长与我的长辈,于公于私,都应该是我执晚辈之礼。再说了,您未曾第一时间见我,此事起止不能怪您,简直应该怪我才是!怪我这来也不先打个招呼,反倒是让大家手忙脚乱的,您要是不起,就是生我的气,跟我赌气呢!”
李开平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听得一旁众官员频频点头,在情在理,情真意切,这师爷真是有着远非常人能及的智慧。
佟阁老自然是顺着李开平的台阶便下了台,李开平这双手一抬,佟阁老顺势便起了身。一反手仅仅握住李开平的右手,显得格外亲切。这个场面,让他想起了几天前,皇帝陛下也是如同盼亲人般盼着他的出现。“看来这君臣二人,渊远颇深呐”李开平心中感慨道。
佟阁老拉着李开平走到凉亭坐下。一行随从也是颇为识趣,并未跟上来。毕竟这群随行的官员在官场上所养成的眼力劲,已经达到了极致。即使长官一个微动作,也能心领神会。
“师爷,如今您只身前往边关,实在是过于凶险,您初来乍到,佟某建议,您还是先留在京都熟悉国情为宜。至于边关之事,此次确实是百年难遇之大劫,可相较于您的安慰,我以为,还是稳妥些好。”
这佟阁老不要他去,而皇帝却急着想让他去,看样子这佟阁老和皇帝之间并不交心。也难怪身为文官之首,这阁老却未在京都,即便是见他,也要有意无意选在此等偏僻场所。
“看来此次边关之行,没那么简单”李开平心里想到,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佟深,李开平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多谢阁老关心了!不过我已答应陛下,前往边关,这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我恐怕难以收回成命了。”李开平如实达到。
“诶,这每一代圣贤降世,难免都会经历许多历练方有成就,您刚到汉国,如今神力应该尚未觉醒,但即便如此,您还是义无反顾亲赴前线,老夫钦佩师爷!”佟阁老拱手一拜,李开平赶紧扶起老人家。
“佟阁老您客气了,尽管我从未来过汉国,但我即是汉人,自当为族人死而后已”李开平尽管这一路,和这各路人等打了各路太极,可这几句话,倒是他心中真话。
“好,既然师爷有这样觉悟,君子之间,我也有话直说”佟深眼神一瞬间,变得冷峻深邃,瞬间让李开平有了一丝紧张。
“佟阁老但说无妨”李开平问道。
“实不相瞒,我与陛下,有所间隙”佟深说此话时,面无表情,他深邃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李开平,他在观察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表情,仿佛一有蛛丝马迹,便会为他所察觉。
“阁老,您可真直白”李开平故作镇定,可这身体里却早已心跳加速,感觉头都炸了。佟深这么直白的说给自己听,这老头莫不是要自己选边站。
佟深到没接李开平话茬,径自往下说“二十年前,先帝托孤,命我、张百藏和刘太后共同理政辅佐当今陛下。陛下英明神武,不到十年,便能理顺朝政,杀伐决断,我三人见已不负先皇遗嘱,便还权于陛下,自此张百藏回他的天缘阁皓首穷经去了,刘太后也去了长陵别宫陪侍先帝,而佟某原本请求归隐蜀山问道,可皇帝与百官再三挽留,于是我便又留下做了十年,如今老夫年逾九十,想来也恐时日无多了。”
李开平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这佟深啰啰嗦嗦讲了这段辅政大臣的往事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人老了,就容易唠叨?
断不可能,能成为一国权利巅峰的人物,每一句话,不说则以,说则必然有话。“时日不多!”李开平敏锐的感觉到,这佟深特别讲到自己时日不多,恐怕是想要向李开平说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看来他下面要讲的话,自然有些离经叛道。
“这人心,是最难摸透的东西。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佟深似乎感触量身,叹了口气便又继续说道“皇帝陛下英明神武,自理政以来,畅行一即一切的新政。”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李开平对这个提法倒是感到新鲜。
“没错,皇帝陛下以为,汉国强敌环伺,要想生存,必须有强大的军队,和上下一心的军民,因此,汉国必须要整齐划一,同仇敌忾。不知师爷怎么看?”佟深问道。
“这自然没错,在生存竞争下尤其是在战争状况下,效率是最重要的,谁的组织动员能力更高,谁越能占据更多资源。”李开平答到。
佟阁老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复又继续说道:“汉国朝纲经绍兴师爷设计,中心宫、文渊阁、民心院分而治之,其中皇帝陛下统御四方是我国之大体,文渊阁专司理国政通人和,民心院洞悉民心兼选任众官,大家各司其职。”
“佟阁老您不必说了”听到这里,李开平终于明白了佟阁老的意思,可这意思,让他背脊一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