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昔简单回复了刘枫的信息就投入了忘我的工作,等她忙完一切再看手机,已经凌晨2点多了,还有一条来自刘枫的未读信息,“我就在楼下,结束了告诉我,不着急。”向昔长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怎么下楼面对刘枫,也不知道时至凌晨,又要怎么拒绝刘枫。深夜的北京终于万籁俱寂,没有车水马龙,只有沉默的灯光和星光,向昔走出大楼,看到一辆蓝色的斯巴鲁森林人孤零零停在马路对面,眼睛像被刺了一下,万千思绪一齐涌上心头。
这是向昔学生时代最喜欢的车。
那时候,刚毕业的两个人薪水很低,还要供房贷,有了一点点存款还不够偶尔浪漫一下去听个演唱会或者吃顿大餐,平时都是借家里的车开,买自己的车还是遥远又奢侈的梦。后来好不容易涨了薪水,生活不再那么拮据了,他们商量要买的车就选斯巴鲁森林人,而且要蓝色的。向昔梦想周末开着他们自己的小斯去郊游,后备箱放上烤炉,找个安静的河边吃烧烤……可那时候斯巴鲁还是太贵了,他们拖来拖去,想着再攒攒钱再买,结果钱还没攒够,两个人就分手了。
刘枫现在的收入应该不低了,开这样一辆车略略有点儿不合适。向昔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车,为什么还是选了斯巴鲁森林人,也不知道他为了等她已经在马路对面趴了多久,但应该是很久很久吧……
上车的过程并没有向昔想象的那般尴尬。刘枫自然而然地下车为向昔打开车门,向昔看了一眼刘枫,欲言又止顿了几秒,便自然而然上了车。仅此。
他们都没说话。刘枫依然保持着左手握方向盘的习惯,只是右手没有像三年前那样放在向昔的膝盖上,而是搭在换挡杆上。向昔疲惫而安静地把头靠在车窗上,默默望着倒退的华灯,突然想,要是岁月也能倒退,要是还能重新选择……我会怎么选呢?驾驶座的人会成为我丈夫,后座上可能还有我们的孩子……她瞬间红了眼眶,只得快速收敛起这些情绪,逼迫自己平静下来。
车开进向昔家小区的时候,她忍不住说了句,“你还记得这里。”
“当然记得。有一回梦里还来过呢。”刘枫看着向昔,“快回去睡觉,别打游戏,明天我继续等你。”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向昔重复着写报告、谈判、改结构、再改报告、再谈判的车轮战,几乎每天都要到凌晨,脑力和体力都濒于极限。让她不可思议的是,刘枫真的每天去接她,那辆斯巴鲁每天都趴在银行对面,孤零零等向昔下班。他们路上几乎不说话,但并不是没有交流。刘枫会在车上放一瓶百事可乐,他自己从不喝可乐,但向昔对肥宅水从来都难以抗拒,她也很清楚那是给自己准备的,上车就拧开瓶盖喝可乐,这成为她苦逼加班生活中的最大享受。有一回,向昔太累了,直接靠在车窗上睡着了。刘枫就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等着她醒来。
她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刘枫看着毫无淑女形象、几乎昏死过去的向昔想。这只猫,以前简直吵死了,每天说不完的话……现在分手了,反倒安静了,睡着了更安静。还是……安静的时候比较可爱。
三年未见,能像现在这样,每天看到她、送她回家,真的已经很好了。刘枫真心这样想。对于他们分手的结局,他万般遗憾。但更让他难过的是他们要像仇人一样相处。毕竟,且不论对她还有没有爱,七年的感情加上同窗之谊,刘枫都不愿意向昔从自己生命里彻底消失。
他渐渐发现,自己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自己。过去三年,他无法不想她不恨她,每天都要回顾一遍那女人对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再兀自想象她孤身一人在美国的种种,估计她因为没有服务器所以打不了国产游戏,还估计她每天都要打“传说”打到很晚……这些都成了刘枫的日常。在他不知不觉的咬牙切齿中,向昔已经以另一种形态融入他的骨髓。
刘枫妈妈是个八面玲珑且控制欲极高的人,从两人分手就到处给刘枫张罗对象。刘枫起初非常抵触,跟家里吵翻了几回,希望能有一点点自己的空间,其结果必然是在他妈妈威逼利诱和道德绑架的双重压力下惨败。实在拗不过的时候,刘枫就只好去相亲,主要工作就是请姑娘们吃饭看电影,尽快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结束对他来说无比尴尬的局面。一个事业小有成就的北大高材生,30多岁一表人才,多少小姑娘一见倾心。一来二去,刘枫也觉得自己还是颇有魅力的,甚至决心干脆找一个女子,结婚生子,再也不要生活在向昔的阴影下,开始真心实意跟来相亲的女子约会交流、培养感情。
他收入比原来高了很多,刘枫就开着他的斯巴鲁带那些女孩子去很高档的餐厅吃法餐,去北京最高档的商场买很昂贵的包包和衣服,请她们去保利、北展、人民大会堂听音乐会、看演出。
起初很开心,但总有那么一些瞬间,刘枫会感到心脏剧痛。他从没带向昔出入过这样高档的地方。向昔是那么朴素的姑娘……刚工作不久,他说要送向昔一个上班背的包,他俩都不懂什么大牌,就盲目地到处瞎逛。他清晰地记得,向昔喜欢橱窗里一个黑色的倒梯形大包,说别致又实用,拿出来比量也特别大方好看,一问价钱才知道那包要2万多,是用上好的小牛皮做的,吓得向昔赶紧小心翼翼放回去,吐着舌头跟刘枫说,2万多都能买头牛了。他也记得向昔喜欢音乐剧和芭蕾,在学校的时候,北大的百年讲堂总有演出,清贫的两人会为了去看天鹅湖、红色娘子军排2个小时的队,买最便宜的学生票,坐在老远的地方,用望远镜才能看清楚女演员的样子……他工作以后有一次抽疯花了两千多买工体演唱会的场地票,被向昔唠叨了半天,两人因此整整一个月都节衣缩食……
而今。而今。
而今他的女伴跟当年的向昔一般年纪,却画着精致的妆容,从容地挑选万元以上的包包,他懒得看,只等着付钱;他请她们坐在能俯瞰北京城的帷幕玻璃前,享受一道道摆在巨大盘子里的一丢丢美食,动刀叉前女伴们都会先拍照发圈;他轻轻松松就可以买4-6排中心位置的票看芭蕾,但让他的女伴儿更有兴趣的,却是在国家大剧院各个角度留下倩影。他很难不想起,自己曾发愿要给向昔这样的生活,总有一天要牵着她的手去那些他们付不起的馆子,要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也很难不想象,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向昔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那种突如其来的心脏剧痛,每一次都在提醒他,向昔哪儿也没去,就在他心里。见越多的女人,刘枫越清楚,自己已经离不开向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