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月,本该是黑色的夜一片惨白。雨奴跃上屋脊,躺在瓦片上欣赏夜色,风吹枯叶,流水在呜咽。
他伸手摸出那封信,在月光下展开。
“时间三月十八,日出,地点,十里长亭,任务,护送公主和亲。”
看完信,他掏出火折子,将它烧成了灰,为什么是三月十八,那一天一定是个黄道吉日。雨奴笑了,这次不是杀人,只要不杀人,做什么他都愿意。
确实没错,三月十八是个好日子,一轮红日慢慢的升起。风和日丽。
十里长亭,两辆马车在等候,一辆华丽奢华,而且宽大,另一辆载着粮草。此去路途遥远,人要吃饭,马也要吃草,看来,他们想的很周到。
雨奴没问,他知道公主一定在车里面。所以他坐上车夫的位置,一扬马鞭,马开始迈开步伐。拉粮草的那辆马紧紧的跟在后面。
八匹好马,不但强壮,而且听话,听话的马通常都是好马。听话的人确不一定是好人。
他们要去天边,要去草原,要把美丽的公主送给可汗。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慢慢的落下。虽然有月光,但雨奴还是停了下来,就算人不吃,马也得吃。
他将马匹卸下,舀了些河水,又将搬了些草料喂马。雨奴知道,一定要把喂好,接下来的路还得靠它们。
虽是三月,依然很冷。冰雪还没完全消溶。他就捡了些干柴生起一堆篝火。
“外面冷,何不在车里来坐坐。”
车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用问,这一定是公主,除了他,再无别人。
“不了,我还是在外面保护公主。”
“就算你不愿进来,也应该帮我拿点吃的吧。”
雨奴笑了,他怎没想起车里的人也应该吃饭。于是他拿了些干粮,打开车门。
一个女人坐在温暖而柔软的车座上,她的面前摆着一个小炉,木炭正跳着欢快的火苗。而火炉上竟然烧着一壶茶。茶正在沸腾。果然,车里比外面舒服多了。
“你是公主?”雨奴的确没想到她是公主,他不但认识她,而且很熟悉。花漫雪怎么会是公主?
“你没想到?”
“是的我确实没想到?”
“我是不是公主我说了不算,但皇帝说了算。”
“你愿意嫁给一个老头,听说他五十多了。”
“很多事我都不愿意,可我不得不做,很多事我想做,但不能做。”
雨奴微笑:“你也有愿做的事?”
花漫雪微笑:“当然有。”
“比如我想谈场恋爱。”
“哦,跟谁?”
“跟你。”
“我?”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你喝过酒吗?”
“那忘一个人又是什么感觉?”
“你戒过酒吗?”
花漫雪微笑。说道:“你只爱一个女人吗?”
“也许是的。”
“那你只喝一种酒吗?”
“不,我喝过很多种酒,有老酒,有烈酒,甚至是毒酒。”
“它们味道都一样吗?”
“味道不一样,但有一点绝对一样。”
“哪一点?”
“喝多了都醉人,甚至要命。”
花漫雪又笑了:“假如有个女人摆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心动。”
“也许会,也许不会。”
“哦?”
花漫雪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的脱,直至最后一丝,不挂,她慢慢的靠近他的胸膛。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堆干柴,一团烈火。
马儿还在吃草,篝火还在燃烧,天地间,如此安详静谧。除了那辆剧烈摇晃的马车。坚固的马车也许承受遥远的路途,也许不能承受这剧烈的晃对。
良久,她脸上的红潮还未退尽。她的心跳依然激烈。
花漫雪搂着他的脖子,嫣然一笑就道:“你还是动心了。”
“是的,有的事情非得已,有的事情不自已。”
“但你并不爱我,你我只有欲,望”
“欲,望也是爱的一种。”
花漫雪满意的笑了,她虽然满意,但并不满足,于是把嘴伸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还要。”
马儿闭上眼睛睡觉了,篝火只剩木炭在燃烧。天地间似乎只有风声,或许还有女人的呻。呤。
他们一路并没遇到坏人,甚至人都没见几个,这一路只有花漫雪陪伴,如果可以,雨奴愿意就这样走下去,哪怕是天涯。他们足足走了两个月。终于到达。
雨奴看见了远处无数的白色的帐房,在天地间,在白云与绿草间,在盛开的格桑花旁。
他有些伤感,这将是花漫雪的家,这意味着离别,离别本来就伤感,但人总会离别。
“到了。”雨奴无限沮丧。
“到了。”同样沮丧的还有花漫雪。
越来越近,车轮辗过青草,带着泥土的芳芳。
一条长长的羊皮白毯从中间最大的毡房向外延伸,一直延伸到雨奴的马车前。马车停下。可汗亲自迎接。他带着粗旷笑。嘴里说着雨奴听不懂的话。但雨奴知道,那一定是好话。
雨奴打开车门,扶着花漫雪走下马车,花漫雪踩在柔软而又干静的羊毛上,向着他的大王款款走去。她笑的很甜。
这一刻,雨奴无限空虚。吃醋通常是女人的事,其实男人一样会吃醋。
这一刻,可汗很满意,谁见了这样的女人都会满意。
夕阳西下,草原上燃起了冲天篝火,一群人围着可汗跳舞,可汗搂着花漫雪的腰,来了兴致,他似乎突然年轻,桑老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他也开始跳舞,粗旷的舞蹈,高亢的歌声。响彻云霄。
雨奴却没有跳,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本不应该在这里,可她偏偏在这里,格桑。格桑也在跳舞,她看起来跟花漫雪差不多大。
格桑也看见了雨奴。向他走了过来。
“是你?”
雨奴撕了块羊肉,塞进嘴里。慢慢的咀嚼。肉味鲜美,就是差点盐味。
“是我。”
“你怎么来了?”
“护送公成亲。”
“哦,来了就别走了。”
“为何?”
“你看草原的天多宽广,你看草原的天多蓝,你看草原的汗子多雄壮,你看草原的格桑多美。”
“草原再美,终究不是我的故乡。”
“我叫父王封你做个官。”
“不用。”
“我叫父王把我嫁给你。”
“不用。”
“我留不住你?”
“留不住,要走的人终会走。”
格桑倒了一碗酒,递给雨奴,说道:“尝尝草原的酒。”
“不用,我戒了。”
格桑叹了口气,一个连酒都能戒的人果然是个绝情的。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和江南的月亮比,少了几分诗意,多了几分粗旷。可汗倒满酒碗,举起一饮而尽。嘴里说着什么,雨奴虽然听不懂,但他猜的到,应该是今夜就不陪你们喝了,要洞房了。
雨漫雪在甜甜的笑。
刀光一闪,刀在手上,刀在胸膛,刀在花漫雪的手上,刀在可汗的胸膛。谁也没看清她怎么出的手,甚至谁也没有想到她的身上有刀。
她的嘴角依然挂着甜甜的笑,有的笑醉人,有的笑要命。
和亲,原来是一场刺杀。雨奴没有想到。
“走”花漫雪向雨奴大喊一声。人已经飘出。
十几个大汗追了过去,雨奴跟着花漫雪狂奔。
毡房外,有一匹骏马,雨奴翻身上马,一把将花漫雪也拉上了马。
骏马在奔跑,身后利剑在呼啸。箭矢如狂风般的卷向雨奴,雨奴将花漫雪护在怀里。
剑已在手,一剑斩出,数十只利箭被斩落。
又一支箭羽飞了过来,这一只,特别快。剑光一闪,箭已拦腰断开,箭矢却突然脱离箭杆,射在了雨奴的肩膀上。雨奴没想到这是一只子母箭。
“你中剑了?”花漫雪问道
“没事,没射中要害。”
“你在,我总是那么踏实。”
追兵越来越远,渐渐的看不到了身影,只有雨奴的骏马依旧在狂奔。
雨奴渐渐放松紧崩的心,他笑了,死里逃生的笑。
骏马突然向前栽倒,雨奴拉着花漫雪从马上跃起。
马掉进了陷井。雨奴额头冒出了冷汗,花漫雪已经不像花漫雪,因为她正在向地上瘫倒。
“你怎么了?”雨奴问。
“酒里有毒。”花漫雪已经十分虚弱。
雨奴突然想睡,他知道,此刻他一定不能睡。
“箭上也有毒。”
花漫雪没想到,雨奴同样没想到。
一匹骏马从远处飞奔而至。很快就到了他们的面前。一个男人翻身下马,他的目光冷酷,冷酷的无情。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刀,弯弯的的如同月芽。
雨奴强忍着睡意。
“你是谁?”雨奴问。
“乌兀尔。”
“你肯定不是来救我的。”
“的确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
“杀你。”
“为何?”
“因为你们杀了我父亲。”
“可汗是你父亲?”
“是的。”
“该杀,为父报仇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
乌兀尔笑了,:“你确实与众不同的。大多数人大概会求我饶命。”
雨奴苦笑。“我也想求你饶命,但你一定不会”
“当然不会饶你。”
“好,请快点。”
“你似乎很想死?”
“不,我并不想死。”
“哦?”
“人,生不由己,死亦不由己。而我又何必留恋生死。”
“看来你看的很透彻。那你想怎死。”
“痛快点,一刀就行。”
“我并不想让你这样死?”
“哦?”
“我想让你死的非常痛苦。”
“随便,忍忍总能过去。”
雨奴感到精神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想倒下,他知道,箭上的毒已经深入内脏。但他依然忍着,因为他此刻一定不能倒下。
花漫雪更加不好,她已经迷迷糊糊,却又倔犟的睁着眼睛。
乌兀尔拿出一条铁链,将雨奴的手双手捆了起来,他想反抗。但手像没有骨头一样柔软虚弱。
乌兀尔开始脱衣服,他的动作很慢,但还是脱完了,他又撕开花漫雪的的衣服。
雨奴的血开始沸腾,他心在燃烧。
“你做什么?”
乌兀尔笑了,笑的很恶心,“我说过我会让你很痛苦。”
“求你,放过她。”
乌兀尔并没有听他的话。
雨奴看着他侵入她的身体。
这是一种屈辱,没有人能接受这种辱,雨奴更不能接受。有些事并不是他不想接受就不接受的。
雨奴开始挣扎着不让自己倒下他拼命的想挣脱铁链。铁链磨破了他的手腕,钻心的痛让他有了一丝精神。他开始更加用力。咔擦一声,那是断裂的声音,断的不是铁链,而是他右手的骨头。
一切都结束了,草原上吹来清凉的风。吹过满地的格桑花,吹过雨奴凌乱的头发,吹过他愤怒的眼睛。而他的眼中已经有了泪光。
乌兀尔站在雨奴面前看着他,他的目光高傲,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讥笑。
“你我很不开心?”
“是”
“你很想杀我?”
“是?”
“但你又杀不了我?”
“是”
“我喜欢看你不服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未必。”
“你手断了,又中了毒了,而且手还绑着,你怎么杀我。”
“是的。”
“这样,我松开你的手,跟我来次决斗,这样公平吗?”
“当然公平。”
乌兀尔解开了他的铁链。
雨奴用手握剑,他右手断了,所以握剑的是左手。
乌兀尔笑了,因为他看到雨奴的手在颤抖。剑也在颤抖。
雨奴的剑不但在颤抖,而且炙热,炙热的像块烧红的铁。他的剑想杀人,他的手想杀人,他的心也想杀人,比任何时候都想,他热血在澎湃,热泪在奔腾。
剑已刺出,带着热浪。剑光扫过,乌兀尔倒下了,甚至方圆数丈的花草也跟着倒下了。
雨奴也倒下了,他再也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