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那巍峨的城墙就在眼前,雨奴拖着沉重的脚步。他的脸被寒风割裂,他的衣服被寒风撕碎。他的手脚都生了冻疮。所以,他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但的目光依然犀利。就像他剑的锋芒。他的身后跟着格桑,她自己在走。她走的很艰难,甚至比雨奴还艰难。她瘦了许多。但胸前依然耸立,就像她从未改变过的美丽。
“我们到了。”雨奴愉快的笑了。
“哦,这是京都。”
“是的。”
格桑也愉快的笑了。
他们选了家最好的酒楼,吃饱喝足,然后洗了个澡,睡了,大白天睡觉的人通常不是好人,除了小偷就是刺客。但格桑即不是小偷又不是杀手。她只是太累了。
干静而柔软的床比雪地好太多,这一觉格桑睡的很稳,但雨奴在黄昏时就醒了。但并不是不想睡。而是他还有事情。一个有事情的人怎么能睡的安稳?
他换了身衣服。这绝对是他认为最好的衣服。他对着铜镜看了看,然后满意的笑了。很少有男人爱照镜子,丑的自己不愿看,美的自己不用看。除非是去见他的心上人。
雨奴看格桑睡的正香,不想吵醒她,于是写了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等我回来。”雨奴将信放在她的床边。消失在夕阳中。
夜,一道黑影闪进太祖陵。
太祖陵的明楼雄壮,远远望去,千门万户,如同一坐城。而城里亮着灯火。十八待卫正在巡逻。
雨奴看准时机,一闪而过。他与黑暗溶为一体,他本就是黑暗。
他来到大殿门前,捅破窗户纸向里看。一个男人,抄着佛经。极其虔诚。
雨奴进去了,从门里进去的。他站在那个男人的面前,那个男人看着他。似乎并不吃惊。
“你来盗墓的?”男人开口问道。
“是的。”
男人站了起来,他握住了手中的刀。漆黑的刀鞘,漆黑的刀柄。
“拔你的剑,你是第二十三个来送死的。”男人说道,他的语气有几分惋惜。
雨奴并没有看他的刀,也没有拔剑,他看向男人胸前,他的胸前有个小铃铛,小小的铜铃铛。跟风铃的一模一样。
“你怎么还不拔剑,你若后悔,现在走,我当你没来过。”
“因为我有一个跟你一样的铃铛。”他摸出那个铃铛。在那男人的面前晃了晃。
那个男人握刀的手松开了,他的脸上掠过一凄凉。
“你是?”
“杀手”
“那风铃呢?”
“她死了。”
那个男人瞬间崩溃,瘫软在地上。
“你是?”
“我是风铃的父亲。我走的时候,他还没生。”
“你本应该回去看看他们的。”
“风铃他娘呢?”
雨奴沉默,不是他不敢说,而是怕他承受不住。
“快说,不说我杀了你。”男人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雨奴知道,他不会下手,至少现在不会。
“死了。”
男人的刀掉在地上,他人也又一次倒在地上。他开始哭泣。也许,他突然想起他和他妻子曾经美好的故事。想起那个等他归来的女人。也许他从来没忘记。只是未曾被人提起。
“你怎么不回去?”雨奴问他。
“他们怎么死的”男人并没有回答,而是追问雨奴。
“被人杀死的。”
“谁杀的。”
“贾老爷。”
“贾老爷呢?”
“死了。”
“怎么死的。”
“被人杀的。”
“谁杀的。”
“雨奴杀的。”
“雨奴是谁。”
“我。”
男人突然垂下了头,他以为他至少可以报仇,当他发现连仇都无处报时,心中只剩内疚。
“你怎么没回去?”雨奴又问。
“其实我也想回去,但回不去了。”
“哦。”
“那年天下大乱,我跟着先帝一起征战,不知道挨了多少刀,中了多少箭。”
他语气极为悲壮,似乎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顿了顿又说道。
“先帝终完成了建国大业。而我从一个兵变成了将军。”
“那你应该接你妻子女儿一起享福啊。”
“先帝见我手握重兵,虽然我们共过生死,但先帝并不放心。于是他把他的女儿阴漫公主嫁我为妻。”
“你有妻,你相不该娶。”
“是的,我本不该娶,如果能重来,我愿衣锦还乡。”
“可你还是娶了。”
“是的,也许我当时贪婪权利,也许我当时贪婪美色。”
“就算你娶了妻,也应该回去看看,而不是在这守一座空坟。”
“什么?空坟,”男人不解的问。
“是的空坟。”
“先帝没死?”
“是的他没死。”
“那他在哪儿。”
“被他二儿子囚禁。”
男人的脸上露出悲伤之色,不知道是在为皇帝悲伤,还是在为自己悲伤。
“你一定想去救他。”
男人的目光瞬间如吹灭的的枯灯,没有一丝光芒。他在笑,苦涩的笑。
“我连自己的妻女都救不了。我有什么能力救皇帝。”
“哦?”
“建国之初,有三大将军,威虎将军,死于杀手之手。听说杀手叫风呤。振北将军,镇守北方,永不回京。而定远将军,王隐志,被太子卸了兵权,永做守陵人。从此皇帝再无威胁。”
“你就是定远将军王隐志?”
“是的。”
雨奴叹了口气,说道:“一座空坟,住着未亡人,住着一位将军。可笑可笑。”
“我凭什么信你?”
“因为威虎将军并不是风呤杀的。”
“那谁杀的?”
“不知道。”
“凭什么信你。”
“因为我曾经叫风呤。”
定远将军并没有否认。因为他明白真像永远比推测更复杂。
“你见过先帝?”
“是的见过,所以这坟里没有人。”
“我不信。”
“你可以进去看看。”
皇陵并没有封死,因为先皇后还没有死,夫妻葬在一起,不是为省了一个墓地,而且另一个世界两个人不会孤独。许多人相信会有另一个世界,虽然并没什么可证明。他们依然相信能把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的东西带过去,在那边继续享用。有些皇帝不但带了珠宝,车马,甚至是美女。
太祖也不例外,他的墓不仅坚固,而且奢华。如果不是因为是墓地,雨奴甚至想住在这里。死在这里。至少宽敞的墓地总比潮湿的泥土更舒服。
定远将军命人点亮了长明灯。宽长的甬道金碧辉煌。两边是精美的璧画,大多是太祖与金戈铁马的战场。歌诵他的丰功伟绩。还有佛经故事。一个杀伐的帝君。总想用佛理去洗去身上的血腥。当然也有美女,甚至没穿衣服的美女。
走过长长甬道,面前有道石门,定远将军命人将石门推开,一幅巨大的楠木棺椁就在墓室中央。两边还有耳室,耳室堆满金玉珠宝。
定远将军命人打开棺椁。打开棺椁的人突然就倒下了。甚至没来的及惨叫一声。
雨奴看的很清楚,就在一瞬间,棺椁里射出无数的带毒的钢针。死去的人瞬间漆黑,干枯溶化。最后只剩一滩黑色的血水。
定远将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向雨奴,他似乎并不吃惊,一如即往的镇定。
“好狠毒的暗器。”定远将军叹了口气。
“是的,二皇子一定以为太子会打开这具棺椁,所以设置了如此狠毒的暗器。”
“看来二皇子一定是个狠毒的人。”
“如果他不狠毒,也许他活不到今天。”
雨奴笑了,笑的很苦。说道:“你不想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吗?”
“不,我让你。”
“让我什么。”
“让你先去。”
雨奴走了过去。向棺椁里望去。棺椁里有团黑色的东西,正在散发着黑气。雨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他知道,一定会要命。要命的毒气。
他退了回去,撕下一两块衣服。向上面撒了一炮尿。捂住自己的口鼻。把另一块递给定远将军。
“你做什么?想让我闻你的尿骚味?”
“你可以不闻,但棺椁里的毒气会让你没命。”
定远将军王隐志无奈的接过步片,捂住口鼻。
“是不是很臭?”雨奴问。
“臭,太臭了。”
雨奴笑笑,说道:“这不算什么,我在沙漠里还喝过。”
定远将军也笑了,说道:“味道怎么样。”
“不怎样,没酒好喝。”
“我猜也是这样。”
“这次轮到你了。”
“什么轮到我了”
“轮到你去看棺椁。”
“不,我还不想死。”
“你好像很珍惜你的生命。”
“是的,命只一条。我一直很珍惜。”
他之所以珍惜他的命,是因为他见过太多的生死。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深深的明白,死太容易,活着才坚难。这不怪他,因为爱惜自己的命本没什么错。
“好吧,还是我去。”雨奴摇着头说道。
“你不怕死?”
“我跟你不一样,有段时间我非常想死。”
“想死总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死也是件坚难的事情,至少要有死的勇气。”
“你没有这种勇气。”
“是的,我没有这种勇气。”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棺椁燃烧起来。熊熊的烈火还夹杂着刺鼻的黑烟。
“走。”话音刚落。定远将军已经跑去几丈之外。
雨奴也开始向外奔跑,此刻他想活着,比任何时侯都想。
定远将军却停住了,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要命了,也不是因为他跑不动了,而是原本应该开着的石门现在却关住了。是谁关住了石门,难道世界上真有鬼魂,但这明明只是坐空坟。
定远将扯出一丝苦笑。雨奴明白,只有绝望的人才有这种笑。
“看来这坐坟是为我们修的。”
雨奴说道:“也许是的。”
“可我还不想死,至少现在不想死。”
“这次我跟你一样。”
“你有办法吗?”
“我没有,至少现在没有。”
“看来我们死定了。”
“也许,只有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明白生存的意义。”
定远将军凝视着雨奴。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为什么那么苍凉。他又看向他腰间的剑,很普通的剑。甚至算不上精良。可是这把剑却天下闻名。他又看着他握剑的手,似乎也很普通,只是有些苍白冰凉。他突然很想了解他,甚至跟他做朋友,于是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突然想到一个人?”
“有。”
“谁?”
“阴漫公主。”
“他很美?”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
“你有没有想到风铃,和她的母亲。”
“也有。”
“你同时爱着两个女人,还爱着一个女儿?”
“似乎是的。”
“你是为了他们而活着吗?”
“似乎是的。又似乎不是。”
“那你为什么活着?”
定远将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活着,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似乎想不明白,几乎所有的人都想不明白,雨奴同样也想不明。你的世界很美。如果你不在了,再美的世界对你也没有关系。对于你来说并没有意义。
“所以活着并没有意义?”定远将军不解的问。
“当然有意义。”
“什么意义?”
“至少还有牵挂,还有她。”
“她是谁?”
雨奴的脑海里闪过几个人,他首先想到的是李秋雨期望的眼神,然后是阿依那温柔动听的声音,花漫雪飘动的衣裙,格桑高耸的胸。还有未曾谋面的儿子或女儿。甚至想到了王爷,和贾长君,他想和他们喝一场酒。然后他又想到死去的师兄妹,甚至是冰冷的师父。还有王寡妇和风铃那冷冷清清无人祭扫两堆黄土堆。
他想起了他吹过的风,他走过的路。他杀过的人………
雨奴使劲的摇了摇头,难道因为毒气让他产生了幻觉。可此刻他感到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是谁,雨奴问自己,她应该是谁。
雨奴说道:“不说了,我们应该开门,再不开门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
“门应该怎么开?”定远将军问道
“不知道。”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找机关?”定远将军又问。
“不,我先试试。”
雨奴用尽全力向外推,门纹丝不动。定远将军露出极度绝望的情。
雨奴淡淡说道:“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去,你最想干什么?”
“喝酒,或者偷情。”
雨奴笑了,又问道:“你偷过情?”
“没有,阴漫公主是个很历害的人,我甚至还丫鬟都不敢正眼看。”
“是因为你没偷过个情所以你想偷情。”
定远将军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吧。”
雨奴又试着把门往里拉,这次门竟然动了。定远将赶紧过来帮忙,。门就这样开了。一股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格外香甜。
两个跑出陵墓,极其狼狈。那样子就像偷情被人发现。让人追着打了一顿一般。但他们却很开心。因本该痛苦死去的却还活着。就像一个赌徒拿着一手烂牌却赢了。活着,本就是一件另人开心的事情。
“你怎知道门应该往里拉?”
“门不是推的就是拉的。”
“如此简单?”
“本来就简单,三岁的小孩都明白。”
“为什么我首先想到的是机关?”
“是的,有些人总爱把简单的事想的复杂。”
定远将军笑了,雨奴也笑了,因为他们做了一件都想做的事情。喝酒。
洒摆在桌上,整整两坛,绝对可以痛快的喝一场。不但有酒,而且有肉。墓园之内,应忌酒肉,但他们还是喝了。而且还看了女人唱歌跳舞。女人是定远将军花高价钱找来了。而且他还摸了。歌妓没有拒绝。她们绝不会拒绝一个如此舍得花钱的主。
“你不怕阴漫公主?”
“以前怕,现在不怕了。”
“为何?”
“生死看淡,想干就干。”
雨奴笑了,他想想活的如些洒脱。
“这里的女人手感不错,你想不想挑一个。”
“不了,我是一个杀手。一个杀手不应该贪婪美色。”
定远将将军又倒了一杯酒,琥珀色的酒看起很漂亮。
雨奴问:“这是什么酒?”
“药酒。加了药材,滋阴补肾。”
雨奴又笑了,他喝下杯中酒。
“你来皇陵就是为了证明棺椁里没有人?”定远将将终于问上了正事。
“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
“来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会你就知道了。”
两人再次来到墓中,毒气已经散尽,那具名贵的棺椁已经化成一堆白灰。雨奴小心的拔掉白灰。露出汉白玉的棺床。雨奴仔细的看了一遍,终于发现一条极细的缝。他拔剑,将剑插进缝里轻轻一橇,下面露出一个小暗格。里面有一个做工极好的檀木盒子。雨奴将盒子拿起来,打开一看,正是那枚箭矢。
“你不能拿走它”说话的是定远将将军。他就的极其认真,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我一定要拿走。”
“这里面金银珠宝你随便拿,但它你一定不能拿。”
“为何。”
“因为它可以调动五十万大军。”
“我知道,先帝告诉过我。”
“如果坏人得到这枚箭矢后果很严重。”
“我不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但我只知道,它可以救一个人。”
“救谁?”
“我妻子。”
“你很爱她?”
“我想尽力救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或者是她死了,我不想留下遗憾。”
定远将将低下了头,他想到了王寡妇和风铃,他有遗憾。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你走吧,我不拦你。我一个未尽全力的人不佩拦你。”
雨奴走了,他消失在星光下,他消失在黑暗中,他与黑暗溶为一体,他本就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