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相安意识还清醒,但随着那只湿寒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
一颗心突突到嗓子眼,身体慢慢转过身去,终于看见持破锣人斗笠下的灰暗衰老死人般的脸,如同新下葬的尸体从坟墓中爬出来的。
鬼压床,总是在清晨在半梦半醒间,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深深的恐惧感,如同一瞬间堕入漆黑的海,这海有多宽广,这无能无力的恐惧就有多深沉。
汗珠不住的从他的鬓间滑落,他极力想要控制自己,但无能为力,眼珠子不断的转着,心中慌乱,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湿冷如同一块刚从水中打捞出来将要腐烂的木头的手牵住了他的手腕,他就这样僵滞的跟着手持破锣的人一路走着,来到了那群“人”之间。
所有高大佝偻的身影转过头看向他,月光暗淡,迷雾蒙蒙,树影婆娑,人间鬼域。
他气息一顿,鬼影可怖。
他低下头,默默跟在队伍后面,满鼻的腐臭。持锣人走回所有“人”的前面,“哐当”,他又唱起了瘆人的死人孝歌在阴沉的树林间回响着。
曹相安低着头,缓缓的跟着走,心思慌乱,心头上千千万万想法闪过,却没有想到一个能解决现在状况的办法,他努力侧过头想要看高大鬼影破斗笠下的脸,却只看见模糊的黑影。离开官道时,自己最后一次看天色,大约在丑时,迷迷糊糊睡着再到醒来起码也得一个时辰,现在摸算着也快到寅时了,寅时再不一会,天就要亮了。他心想着,心头稍稍安定,只要撑过一段时间等到天下大白,自己应该就会安全了。
就这样一直走着,曹相安打量着周围,密林,一直是在月光下张牙舞爪的密林,他低头看,地势也无太大的起伏,顶多的落差也不过几丈,秦巴之地多山岭,这连片的平整林地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哪里,曹相安心中想起前世书上读来的志异怪谈,联想那些堕入鬼域的书生。
就这样一路走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曹相安渐渐的麻木,世上千千万种令人恐惧的死法,但活生生走死,好像也不是那么的恐怖。
许久,周遭的景色千篇一律,时不时敲响的锣声和那沙哑的歌声令人心生厌烦,腐臭味令人生厌,这些都在消磨他的耐心也在消磨他心头的恐惧。
他心头估摸一番,走了已经有了半个多时辰了,此时就算没有日出,天边也应该翻起了鱼肚白,但这片森林依旧的黑暗诡谲。
他深深咽了口唾沫,意识到不妙,这里的诡异超乎他的想象,他低着头,咬紧牙关,努力与自己较劲,想要抢回身体的控制。
又是一声锣声,曹相安咬紧牙关直直向一旁倒下,顺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山坡上多生灌木杂草,终于他撞在棵树干上,停了下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碎石树枝扯成破烂的布条,手上脸上尽是细碎的伤口。
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像僵硬的尸体一样躺在地上,默默忍受着一路滚下身体上的痛苦,一眼不眨的盯着眼前的一捧枯草,此时要是那些鬼物追上来,他就是砧板上肉,任人宰割。
脸紧贴在潮湿的泥土上,地上流淌的白雾涌进他的鼻中,是草木腐烂的土腥味。
“嗯...”像溺水的人突然被救上岸,他大口吸着气,在地上蜷起身子,颤抖着,挣扎的跪起身子,双眼通红,像宿醉之后的人一样,他终于恢复了过来。他颤抖的手从怀中掏一直藏着的矛隼,瞧见没有伤到它,强撑的站起身来。
他望向山坡上,凄寒的月光映着雾气,高大的黑影,鬼影排成一排,立在原地看着他。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曹相安向后踉跄了一步,踏碎了一捧枯草,搂紧怀里的矛隼,不愿再往坡上望第二眼,转身跑去。
此夜漫长。
一直到他再也听不见那绕耳的死人歌他才停下脚步,扶着一边的树干大口的喘息着,回首望去,树林参差密集,早已见不到所谓鬼影。
曹相安靠在树干上,心中思索着怎么从这片好似永远没有日出时候的鬼域中逃出。
漆黑的夜中远处见的几点似有似无的橘红色的似星辰般的火光,像是火丛,也像是乡野人家。
他望向火光的方向,心中似被这点点火光吸引,有种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冲动,似烛光对飞蝶的吸引。
他狠狠摇摇头,很快挣脱开这种莫名的感觉,心头警戒,自己莫名其妙进入这方鬼域,遇见诡异的鬼物,甚至还与之同行了一段,而这火光无缘无故的出现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更加的危险。
正想着,他突然又想到这火光是不是钟词,钟词一路与自己同行,他会不会也意外到了这里,然后燃起火光提醒自己去救他。
这段想法像是别人强塞进他头脑中似的,凭空就出现了这段经不起推敲的猜想,钟词为通透境的强者,世上能困住他的并不多,就算被困,他要逃出去哪还用的找武功被废的曹相安相助。
这想法越来诱人,曹相安直感觉自己的头脑越来越昏沉,这地方太邪门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又抬起眼帘望向火光的方向,皱了皱眉头,他决定了,要过去一探究竟。
可是就在刚刚他还心中叮咛自己,那火光似为不详。狰狞的探向黑夜的枯枝随风摇曳着,似奸谋得逞的弹冠相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