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是要走?怎么这么偏心,只告诉大哥,连我这个天天给你当苦力的打铁匠都不知道。”寨门面前的身影拦住曹规的去路。
“三哥,你都知道了?”曹规抱着双刀答到。
“我只知道你要去雪原,大哥只告诉我这些,我不拦你,我来是为了一个答案,你为什么非走不可,为什么一定要去雪原?”方小鹤反问。
“因为预言是真的。”曹规低着头用极低的声音答到。
“什么预言?”方小鹤疑惑的问。
曹规微微抬头,他的略带恐惧但坚定目光已经说明一切。他说的就是那个这世上最大胆的预言,是大隋开国皇帝的预言,是笼罩在九州大地上的噩梦。南方的海将漫过大隋国土、漫过九州大地,吞噬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
“你是如何知道预言是真的?”方小鹤问曹规。
“因为我见过,见过怒气冲冲的海冲毁农田、茅屋,直到大堤之下。方三哥,我不是隋人,我来自最南边,大堤之外海岛彭泽。”曹规慢慢的回答,震惊得仿佛那些惨剧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彭泽已经不在了,和它的历史、和它的人民一起静静躺在海底在海底。一个世外桃源,只有不过百余人翻过大隋南端的大堤,活了下来。曾经靠海而生,崇敬大海而拒绝退入大堤的彭泽人,被海彻底毁灭了。所以我要去雪原,要去寻找传说中的极北乐园,摆脱这个梦魇。”
“这是你一个人的路,三哥不能陪你,但若有一日,你的刀再卷了刃,别忘了土匪窝里打铁匠。”说着,方小鹤的眼角逐渐湿润。“妈的,这风真大,都把眼泪吹出来了。”
曹规笑了,紧锁的眉头也随之微微舒展,但却并没有揭穿方小鹤。
“天干物燥,这月亮通红通红的,跟他娘上火了一样。”方小鹤接着道。“怕是要下大雨降降火,不如等雨停了再走。”
“到时候时走和现在走,有什么分别,我总不能在这土匪窝里躲一世的雨吧。”曹规望着方小鹤坚定的说。
“那就赶紧滚吧,我看见你小子就烦。”方小鹤别过脸说。
“三哥,我走了之后可别把你打铁的手艺荒废了,等将来还得靠这手艺养老呢。”曹规笑道。
“赶紧滚,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教训我了。”方小鹤不耐烦的挥挥手。
“老三,就这么让他走了?我们这几个哥哥的脸往哪里放。”一个中年男人从方小鹤的背后出现。他便是土匪窝里的第一高手,土匪窝二当家,没人知道他的来路,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除了大当家的,所有人都叫他二哥。
“大哥不愿拦你,老三与你亲善,老四是个秀才,你便真当山寨里无人了吗,说走便走。你虽然跟大哥有了交代,但山寨有山寨的规矩,要想走,需得过了我这一关。”二当家冷冷说道。
曹规把一把刀轻轻放在地上,又缓缓抽出另一把刀。曹规了解二当家,也知道二当家不比西秦的军卒,他的强大,让自己只能专注在一把刀上,或者说自己只有一刀的时间。待再起身时,曹规用刀尖指着二当家,这便是他的决心。
方小鹤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无奈的摊了摊手,退出到两人的攻击范围之外,三年来的朝夕相处、同生共死让他们相互之间足够了解,方小鹤知道自己既无法劝服曹规留下,也无法让方小鹤直接放曹规走,那么他们之间必有一战。他只能看着,做多在关键时候救下曹规的性命。
西北下雨前的夜晚往往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可这空气中却多出了一丝微凉,曹规感到自己的刀尖划过了半缕清风,曹规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自己的刀剑上路,不远处站着的二当家在他眼中早已变成了一片虚影,三年来战场上的生生死死教会了曹规无论何时都要将自己的精力放在自己的武器上,只有这样,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对手致命一击。
“你头上有汗。”二当家突然开口说,打破了战前的宁静。
“我知道,但我的手没有抖。”曹规回答。
“你害怕了。”这是肯定,也是询问。
“在强大的存在面前谁都会感到恐惧,但即便强敌在前,还能一战,这便是勇气。”曹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用修行者的招数,你先来。”二当家道。
“好”话音刚落,曹规带着刀便像一条鱼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从小在海边捕鱼,这让曹规的身法不自觉的变得像鱼一样,手中的又薄又窄的钢刀经过沙场的磨砺,却又重斧一般的力量,能轻易划穿西秦士兵的重甲,极其不协调的身发和刀法到了曹规身上却是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像泥鳅一样滑溜,又像虎一般威猛。”便是山寨里所有人对他的评价。
像一道虚影的曹规知道二当家仅凭一双肉掌便能锁住他的刀,没有了刀,他只能选择留下或是死,所以这一刀并非是真的刺向二当家,只是虚晃一下,曹规便用他诡异的身法游到了二当家的身侧,二当家”咦”了一声,一掌一掌更加密集。
曹规并不出手,只是不断躲闪着来势凌厉的掌风,身形渐渐变得狼狈。曹规并不心急,他知道只有一刀的机会,而他在等待时机,一个让能一刀制敌的时机,这一刀急不得。这一次,曹规在赌,他赌的是运气,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在西北边塞黄沙中学到的经验。这一次的成败,便在这一赌上。
二当家看着左支右绌的曹规,不由得一阵失望,这小子难道是被自己吓破胆了吗?竟连刀都不敢出。正细想着,一道闪电划过,二当家神色大变,莫非这小子等的就是这道闪电。的确,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之物,才是在这边塞的生存之法。曹规迅速游到二当家身后,稳住身形再站定,连气也未喘一声,然后缓缓的,一点一点的,将刀锋放在了二当家跳动的颈动脉上。然后,一声闷雷才传到在场三人的耳朵里。这是曹规此生唯一一次不带杀意的,也是最慢的一次出刀。但曹规知道,这也是他平生使出的最深思熟虑、最谨慎的一刀,不同于以往战场上那些甚至没过脑子的肌肉动作。
“今晚是你赢了。”二当家用两根指头轻轻拨开曹规的刀,说道。
“二哥,若你今日眼疾没有复发,若是大哥今日没有告诉我你眼疾复发,若是今日没有这道闪电,若是我出刀的时候心急一点,带起哪怕一丝的风或是带了半点杀意,我此刻便已经躺在地上了。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你掌力的余波还是打中了我。”曹规捂着胸口说道。
“你走吧。”二当家淡淡说道。
曹规没有像往常一样抱拳致意,而是抱着刚刚收好的刀像是江湖侠客一般略略一揖。他用行动对二当家和方小鹤说“我不再是这座土匪窝里的土匪了。”
闷了一天的雨倾盆而下,洗去这西北夏天积攒了几个月的燥热,也洗去了土匪窝里一个少年持续了三年的仇恨,洗去两把刀上流淌了三年的血。三年中,第一次,出刀却无亡魂。
等曹规走远了,方小鹤才问:“二哥,你今天是怎么了,先是破天荒的跟五弟一个普通人动手,又莫名其妙的放他走了。”方小鹤瞟了二当家一眼。“不过也是,你要是真的用了修行者的能力拦他才会后悔,就跟无耻这个词堪当绝配。”
“不,我是故意与他打这一架,你没感觉到吗,我那一掌打通了那小子八个气穴里的三个,有八个气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只是不知是我的功力还不够高还是怎样,剩下几穴竟然冲不开,要不然他直接就能通了六识。”
“那你早教他不就好了没?非拖到现在,我还以为你把他打伤了,心疼了好一会。”
“我之前一直不想让他走上这条路,这条看似光明的路上有太多隐秘和不为人知的黑暗。我怕他和我当年的师伯一般,被这条路吞噬的一干二净。但如今他下定了决心去雪原,便注定要成为一个修行者,我也只好帮他。只是我这师门之密不能外传,别说我曾立下过重誓,就算没有,当他踏上雪原,面临生死关难关,难免会使用这力量,若被他人看见只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我是能帮他跨上修行者的道路,但也只能帮他到这一步。”二当家感慨道。
“那你直接帮他不就好了,整的我紧张兮兮的。”
“你当这气穴和你那铁一样好打?必得是他全神贯注,面临生死威胁时才能激发他的本能,让一个感知不到天地元气的人体内的元气与这些天地元气有一点融合,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不要脸的劲,我要是告诉了他,他不得死求着我让我教他。哎,不是,你哪来那么多问题?你是不是把我是修行者的事说出去了。”
“没有、没有,我哪里敢啊?”方小鹤求饶。
“那就好,山寨里鱼龙混杂,指不定有些什么人,你的身份被人知道不好,这件事还是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的好。”
方小鹤看着望着曹规身影一脸担忧的二当家道:“行了,你快别多愁善感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二当家“嗯”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不对,“他是你兄弟,什么儿孙,你难不成还想比我高一辈不成。对了,你之前说我什么?无耻?我眼睛是坏了,可耳朵没聋。”
“二哥,当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二当家懒得和方小鹤计较,刚刚被那闪电闪了一下,现在眼睛正难受的厉害。
“二哥,你这眼睛真的就治不好了。”
“我在雪原戴了一十三年,这眼睛早就废了,也不求治好了。”二当家语气中带着一丝凄凉。只希望那小子将来不至于变得和我一样。”
转眼间曹规已牵着马到了山下,听着雨声中夹杂着的听不清具体内容的笑骂声不由得笑了,从路边摘了一根茅草,叼在嘴里,眉头彻底舒展开的少年第一次在雨中轻轻快快的蹦跶了起来。不知为何,曹规觉得经此一役后,不管是视觉、听觉还是身体的力量都有所增强,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书上所说的天地元气正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慢慢渗透到他全身每一个角落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