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的一声，双锤再次击飞。
又有几柄长剑直奔秦风而去，赵长川见状反而翻身下台，长枪一挥，竟将环抱粗的台柱斜砍两段。
擂台应声塌陷，众人一时站立未稳，只有秦风双足蹬地一跃而起，竟趁着众人不注意将那金玉令夺在手中。
赵长川厉声道：“还不快走！”说完口中一声哨响，一匹白马从人群中一跃而出，慌乱中赵长川抓起秦风便扔，自己也纵身一跃，两人双双上了马。
白马也知主人落难，嘶鸣一声，马蹄惊起，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身后有人追来，秦风见马行不快，双脚一夹，整个人如箭离弦，一跃而起。他让赵长川独行，自己则顺手又得一马，紧随其后。
两匹马冲出人群，行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见身后竟无人再追，这才停了下来。
秦风忽然勒住缰绳，回马凝望，心中之愤，依旧难以平静。
赵长川也停了马，拱手道:“还未谢过少侠救命之恩，又着实给少侠添了许多麻烦。”
秦风转过身来也拱手道：“兄台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应该的。”说完，他又忙补道，“方才也多谢兄台出手。”
赵长川笑道：“少侠不必客气。”
看到赵长川脸上的笑容，秦风心中的怒火这才有些平静，他虽知道江湖险恶，也知道世间黑白颠倒常有，但身临其境，终是难以释怀。
赵长川见他不说话，开口又道：“在下赵长川，江湖人抬爱，赐号小子龙。”
秦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道，“在下秦风。”
说完，他翻身下马，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骏马嘶鸣，便自己往回奔去。
赵长川疑惑道：“少侠这是如何？”
秦风却望着马儿奔去的方向，喃喃道：“他们虽不讲道理，但这马儿不是我的，不能让他们安我个偷马的贼名。”
赵长川一愣，然后也下马笑道：“他们若是想拿你，你偷不偷马也能拿你；若不想拿你，即便再偷十匹马，也不会来拿你。根本没什么道理。”
秦风愤愤道：“这就是江湖？”
赵长川一笑，道：“这就是江湖。”
江湖事，大都没有想象那样光明磊落。
冯记酒楼，二楼雅间。
酒菜又重新换了一桌，这次不是四个菜，而变成了八个。
秦风还坐在方才的位置，煎熬地等待着最后一道菜上桌。虽然已经饿得有些发晕，但从小到大养成的规矩，秦风还是懂的。
赵长川见秦风不动，也不好意思动，但看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盘东坡肉，似乎也明白了他的窘迫，便拿起筷子开口道：“秦兄弟不必拘束，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规矩。”
秦风却没有听见，他虽然眼睛盯着东坡肉，但脑子里却想的是刚才的事。
他忽然又将金玉令放在桌上，问道：“就为了这东西，江南镖局的人连脸都不要了。你被暗器所伤，我离那么远都看出，台下那么多江湖好汉，肯定也有人能看得出。”
赵长川微微一笑，反问道：“你以为他们真是为了这块金镶玉？”
秦风挠挠头细声道：“我看不像。”
赵长川笑而不语。
秦风追问道：“那到底是为了啥？”
赵长川笑着摇摇头，接着道：“他们当然不是为了这块玉，而是一趟镖，一趟百年不遇的镖。”
秦风一头雾水。
——怎么又有一趟镖？
——难道说的就是那五千两黄金？
可区区五千两黄金，对于秦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又哪里来的百年不遇？
正疑惑时，最后一道菜已经端了上来。
这道菜名叫“百鸟朝凤”，又叫“水饺童鸡”，砂锅里用的是肥嫩香酥的越鸡，四周布满薄皮通透的水晶饺子，如百鸟朝凤一般，不但生动形象，而且浓香扑鼻。
秦风终于按捺不住，刚拿起筷子却又收了回去，开口问道：“赵兄，您说的百年不遇，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长川反问道：“此事已在江湖上沸沸扬扬，你却还不知道？”
秦风摇摇头。
赵长川问道：“西安府陆老爷，你有没有听过？”
秦风尴尬一笑，只道：“略有耳闻。”
何止略有耳闻，秦陆两家世代交好，秦风自小便对陆老爷义父相称，他怎会不知。况且此次查案，他本就是要去西安府，先去拜会陆老爷，然后再去永安镖局打听消息的。
赵长川又问道：“那济南府秦家呢？”
秦风忙摇摇头。
赵长川笑道：“你这本家虽然江湖上名气不大，但却是济南府首屈一指的世族大家。秦家祖上四世三公，秦员外虽然不在朝廷当官，但在朝中却还有着分量。家财虽不及西安府的陆家，但在济南府，甚至整个山东之地都是无人可比的。”
秦风当然知道这些，自家的事，他怎会不知。
他打断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赵长川道：“当然有，前些日秦家被劫了五千两黄金，本就是送往西安府陆家的。”
秦风迎合道：“这倒是听说了。”
赵长川道：“这五千两黄金，有说是秦员外送给陆老爷的生辰寿礼，也有的说是秦家送与陆家的迎亲聘礼。”
听到“聘礼”二字，秦风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秦家就他一个公子，陆家也只有一个千金。
他还记得陆家的那个千金叫陆小玉，儿时常在一起玩耍。
那是个又傻又胖的小丫头，常常无理取闹捉弄与他，又常常装作楚楚可怜。
在秦风的眼里，世上所有的女子都是美丽且美好的，但唯独除了这个陆小玉，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厌恶。
虽然已有十年未见，或许已像世人说的那样女大十八变，但一想到陆老爷那矮短臃肿的样子，秦风实在想不出陆小玉能变成什么样。
想到这，秦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这才有些明白，为何父亲让他提前下山，却不是先回家，而是先去看陆伯父。
他接着往下问道：“所以呢?”
赵长川道：“有聘礼，自然会有嫁妆。”
秦风差点又站了起来。
聘礼？嫁妆？
对秦风来说，这门亲事来的实在太过突然，难道父亲着急让他下山，为的就是立刻与陆家联姻？
信中说，“家有五千两黄金被歹人所劫，速破此案，西安府永安镖局。”
父亲明显是将他往西安府引，难道就是为了让他迎娶陆小玉过门？
秦风这才觉得，事情可能真的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又问道：“赵兄说的百年不遇，是否指的是陆家的嫁妆？”
赵长川点点头，然后接着道：“不过说来也有意思，陆家准备的嫁妆，不是金银细软，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却是一把刀。”
“一把刀？”一提到刀，秦风那饿得发绿的眼睛瞬间又亮了，他忙问道，“什么刀？”
赵长川笑道：“你是习刀之人，自然知道江湖上什么刀是最好的。”
秦风摇摇头，他跟随师父学了十年刀，但师父却很少跟他说起关于刀的事。
师父总说，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天下若有宝刀出世，便是江湖上腥风血雨之时。
赵长川却也有些疑惑，他问道：“方才见你刀法不俗，想必也应师从名家，怎会连天下有名的宝刀都不知？”
秦风只尴尬一笑，也不解释。
见他不知，赵长川只好侃侃道来：“江湖上曾经有三把宝刀，一曰火凤，二是破魂，三名绝尘。火凤刀乃昔日天神教四大护法之一朱雀所有，后随朱雀一同身陨落日崖，已有六百余年。破魂刀二百年前曾出现在少林寺中，后随魔刀陆天还一同上了昆仑，也是不知所踪。最后这绝尘刀，也在几十年前不知去向，最后一次出现，据说是在张士诚手中。张士诚死后，绝尘刀也就没了下落。”
秦风听得入迷，不禁问道：“难道是其中一把？”
赵长川点点头，“正是宝刀绝尘。”
秦风感觉浑身的血突然间就热了，他虽然没见过绝尘刀，也不知道这刀到底好在哪？但只听说是宝刀，便是发自肺腑地喜爱，甚至觉得若是能得到此刀，即便是娶了陆小玉，也是值得的。
忽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忙问道：“难道江南镖局摆擂台，是为了找护刀之人？”
赵长川笑着点点头，开口道：“秦少侠聪明过人。不错，这江南镖局，正是在给陆家办事。”
提起江南镖局，秦风又是一阵无名业火，愤然道：“说是比武招擂，却明摆着要那双锤胜出。”
赵长川却摆手道：“如此看来，江南镖局果真是早早定下鲁丁这个棒槌。不过也无妨，陆老爷花重金在整个江湖摆下十台大擂，这杭州城，只是其中一个。”
听到这，秦风才有些宽心，像是自言自语道：“陆家这排场，也是足够。不过如此找来的十个人，又怎能完全信之？”
赵长川笑着解释道：“秦少侠有所不知，这十个人，也不过是趟子手罢了。”
秦风惊道：“摆下十台大擂，就是为了找十个趟子手？”
赵长川点点头，“你若知道镖头是谁，便不惊讶了。”
秦风问道：“是谁？”
赵长川反问道：“蜀中沈家你知不知？”
秦风道：“一手惊鸿十三剑闻名江湖几百年的沈家，我怎会不知。”
赵长川点点头，却又道：“南海司徒家你知不知？”
秦风道：“七十六路幻海长剑并不逊色沈家的惊鸿剑。”
赵长川接着道：“沈家的沈平南，司徒家的司徒硌，你知不知？”
秦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假装不知道。
赵长川没看出秦风的犹豫，继续道：“这两位可都是名门之后，名誉江湖的年少公子。就连他们，也只是副镖头而已。”
听到这，秦风才隐隐觉得，师父口中的麻烦，或许是真的麻烦。
若论名望，沈家和司徒家都是江湖上几百年的武林世家，这两家的公子都只是副镖头，那又有谁是总镖头？
秦风不禁自言自语道：“为了一把刀，值得么？”
赵长川却道：“秦少侠还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我问你，秦家的东西，江湖上敢碰的有几个？”
秦风摇摇头，也不知他是不清楚，还是说没人敢碰。
赵长川又问道：“送到陆家的黄金，又有几个人敢碰？”
秦风还是摇摇头。
赵长川接着问：“那趟镖为永安镖局所押，永安镖局的镖又有几个人敢碰？”
秦风继续摇头，“听说永安镖局为北六省最负盛名的镖局。”
赵长川道：“三大镖师江湖人称永安三雄，他们押着秦家送给陆家的黄金，却能被人劫走。你说怪不怪？”
秦风道：“怪。”
赵长川却道：“能从永安三雄手中夺走黄金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数，而这些人中敢招惹秦陆两家的，几乎没有。”
秦风却道：“几乎没有，并不等于没有。但却不知是谁如此熊心豹胆？”
赵长川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地道：“听说永安三雄回到西安府便躲在陆家的仙鹤楼，到底是谁劫的镖，一点口风也不露。”
秦风反问道：“这是何意？”
赵长川道：“或许这劫镖之人，他们真的惹不起。”
秦风也沉思片刻，然后才开口道：“所以，这真的是个很大的麻烦。”
赵长川道：“的确不小。”
半晌，秦风才又问道：“刚才说沈平南和司徒硌只是副镖头。那总镖头又是谁？”
赵长川道：“屠傲天。”
秦风瞬间怔住，半晌才缓缓开口问道：“江北王，半人罗刹屠傲天？”
赵长川点点头。
秦风疑惑道：“陆老爷连他都能请的来？”
赵长川却道：“请他的不是陆老爷。”
秦风道：“那是谁？”
赵长川笑道：“武林分南北，南北各有王。能请出北王的，还能有谁？”
秦风思索片刻，忽然苦笑道：“看来也只有江南七十二家镖局联盟盟主，杨成洛了。”
赵长川点点头。
满桌的佳肴已有些凉，秦风浑身的血已在沸腾。
他已没了食欲，甚至感觉不到饿。酒香四溢，他也闻不到。
他的心，已经到了西安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