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刻三生石,一碗孟婆汤;
前世未厮守,今生亦无缘。
这一世,我叫风吟,乃长逦上仙坐下三弟子。
遥想几百年前,我只是逦山中的一尾小红狐,略受了些天地灵气,便修练成了女形。
偶有一日,在山中奔跑时不慎踏入陷阱,身受重伤。幸亏被一公子所救。
他把奄奄一息的我抱回了家,悉心照料,直至伤愈。
我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便留在他府上终日相伴,而他,也待我极好。
彼时我因元神损伤,失了法力,无法幻成人形,也说不出人话,着实无法以身相许,只能乖乖当一只小狐狸。
我原想陪伴他渡过一生,便再回长逦山中修炼,没承想,却在他新婚的那天发生变故。
那天府上鼓乐喧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贪嘴多喝了几滴酒,便去后花园的墙根下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睡觉。
这一睡,竟睡到了晚上,醒来时,前院的喧闹还在,酒席未散。
二月的夜晚忒冷了,园里面阵阵冷风吹得我直哆嗦。
正想回去屋里暖暖,却瞥见那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子急急穿过后花园,打开后门,往府外走去。
离她身后四五步远处,跟着一脸焦急的公子。
我道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便轻轻一跃,跟了出去。
当夜正好月朗星稀,府门后是一条小河,河上一座石桥横跨两岸。
新娘转瞬间便过了桥,回头向公子招了招手,继续往前急行。公子唤了一声:“婉娘,等等我。”便加快了脚步,两人之间总是隔着四五步的距离。
我见二人虽奇怪,却互相呼唤,便停在门口瞧了一会儿,我是跟还是跟好呢?最后还是敌不过好奇心,偷偷地跟了上去。
莫约走了半个时辰,新娘终于停在一座高门大户前。见她手抓门环,“啪啪啪”地敲了几下,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里一个员外老爷探出了头,惊讶地问道:“婉娘,你怎么回来了?”
我见公子追到门前,竟向这员外老爷行礼做揖,口中喊了声岳父,便牵着新娘,抬脚进了门。
想必是新娘子初嫁,思家迫切,这才双双深夜出行。
我略感不安,又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突然,门边的狗洞里“嗖嗖”窜出一只巨大的黑犬,冲我狂吠。
我吓了一跳,殊不知我此生最害怕的便是犬类。我“呜呜”叫唤了一声,朝着来时的路,撒腿就跑。
心想公子既到了岳父府上,也就安全了,而小狐我此刻却是危险万分,还是先走为妙。
当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公子府上时,全府上下已乱作一团,皆知新郞不见了。
我自觉无甚大惊小怪,便去了公子的卧房。平日里我与公子同床共枕,今日公子给我另寻了一个住处,我委实不太想去,已郁闷了一天。
现在公子与新娘正好外出,权且再去公子房内睡上一晚。
到得房门口,我伸出爪子往门上拨拉了几下,开了一条缝。头刚挤进去,却见床上稳稳坐着一个身披霞披,头顶盖头的新娘子。
小狐我吓了一跳,立马缩回了脖子。怎么回事?新娘这么快就回来了?犹自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朝缝隙间看了看,咦,床上没人。
我抚了抚胸口的毛,定了定神,抬起前爪,正要推门。突然吱呀一声,门从里边打开了,我愣愣地举着前爪,定在半空中,缓缓抬起头来。
眼神正对上新娘圆溜溜的杏眼,空气瞬间顿顿了,紧接着一声尖叫从她嘴里蹦了出来,见她两手一拍,“呯”一声将房门给关了,“哗啦啦”上了门栓。
幸好我及时将前爪收回来,否则纤纤玉手定要被夹断!
新娘子的那声尖叫引来了公子的阿爹阿娘,我“吱溜”一声,爬到房梁上,竖着耳朵偷听。
那新娘显然是被我吓得不轻,苍白着脸,抽抽搭搭地哭泣:“爹,娘,婉娘刚刚听到房门口有动静,以为是相公回来了,可是打开门一看,竟看到一只红狐狸趴在门外,而且那只狐狸还,还拿着绿莹莹的眼睛瞪着我!”
公子他爹气地吹胡子瞪眼:“不孝儿,整日里与这该死的红狐鬼混。这下定是又带去哪喝酒去了!下回看我不剥了那狐狸的皮!”
我心里葛地腾起一股怒火,什么叫鬼混?不就与公子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读书,一起逛街,一起睡觉嘛!
又听公子她娘劝道:“婉娘,你别急,下人已经在寻了,总不该让你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
那婉娘脸上葛地腾起两朵红云,将头低了下去,不再说话。
看来,众人皆不知公子去了何处,思前想后,公子定是被什么妖物给迷了。
眼下我失了法力,斗不过那黑犬,不然定要去那妖物府上闹上一闹,为今之计只有想个法子,将实情告诉公子他爹。
我尾随二老来到主屋,冒着被剥皮的风险,现了身。
那公子爹见我现形,二话不说,抡起扫把就来追我。
我好歹是只修练过的灵狐,虽失了法力,却也十分灵敏,几个回合下来,公子爹已累的气喘如牛。
我趁机跃上桌子,张口吐出了一物,乃是公子平日贴身而戴的佛珠,适才在回来的路上被我拾得。
我眼巴巴瞅着公子的爹娘,用前爪指了指佛珠,又指了指门外,焦急地在桌上转圈。
幸好公子爹还尚存一丝理智,猜着了我的心思,连夜带上家丁,抱着我引路,匆匆来到那员外府前。
此时临近黎明,月亮隐去,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独独那员外府前挂着两盏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摆,火光忽闪忽闪,看着十分渗人。
我四周转了转,确定是方才来过的府邸。可奇怪的是,前番府门前挂的是红灯笼,此时才过不久,却又不知为何换上了白灯笼。
家丁上前敲了许久的门,却不见开门。
不久,东方那片山巅顶上出现了一抹光线,天渐渐亮了起来。
只听一声公鸡打鸣,太阳从山后缓缓升起,一缕阳光抚上员外府的飞檐,那屋瓦房梁,瞬间像被灼烧了似的,冒起阵阵黑气,略一眨眼,整个府邸便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过了良久,黑雾散去,只见一座高高的土坟耸立在众人面前,却见公子头朝下趴在那坟头上。
我心下大惊,迅速奔了过去,大哭起来。
众家丁抖着双腿,合力地将公子抬回地面,一探,已没了鼻息,吓得慌不择路,撇下公子与他爹,逃命去了。
我红着一双眼珠子,伸出爪子,发疯似地去刨那坟头,一心要将埋在里头的恶鬼挖出来挫骨扬灰!
可怜我纵然将爪子挖的血肉模糊,也于事无补,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汹涌袭来,我脚上一抖,从坟头滚了下来,正好掉在公子胸口,忽觉他心口尚有一丝温热。
我一激灵站了起来。
忆起狐族长辈曾提过,狐狸的内丹红丸可让刚死之人起死回生,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夺了去。
我不及细想,闭上眼睛,气集丹田,催动内力,将内丹从腹部缓缓往上推,快要到唇边时,低头往公子口中一送,一吹,便传到了公子腹中。
如此,我也算还了公子一命。
见公子面色渐渐红润,我知其已无大碍,此刻我当离去才好。
狐狸失了内丹,活不了几日,我不愿公子为我伤心,便含泪亲了亲他的脸颊,转身一瘸一拐地往逦山方向而去。
行至山下,我已奄奄一息,只能趴在山涧里等死。
幸而遇见大师兄崇阳,得知我的遭遇,将我带上逦山之巅灵秀峰,恳求师父长逦上仙救了我一命。
后来长逦上仙见我诚心向道,心怀仁慈,便收我为徒,赐名风吟。
那坟中的恶鬼被大师兄收到锁妖炉中,化成了灰烬,也算为我报了仇。
那之后我便不曾下山,终日痴迷于修行,却苦于身无内丹,练的十分艰难,勉勉强强才又修成了人形。
转眼,凡世沉浮,几百年如白驹过隙。
前尘往事,早已烟消云散。
十日前,师父应九重天临沂阁之邀,去天上与众仙家谈经论道。
师父不在,我便无所事事,终日除了弹弹殿上的灰,便是打坐修炼。
昨日大师兄崇阳去凡间斩妖除魔回来,顺道带了一壶好酒,趁着师父不在,便叫来了二师兄灵璧,三人一起共饮。
谁知这才三杯酒下肚,我便醉了过去,昏昏沉沉,似醉非醉,辗转反侧之中,竟做了一个长长的、奇怪的梦。
梦里我叫王小小,是个凡人女子,虽说是梦,却也琳琅满目,该有的都有,呱呱坠地,生老病死,样样都经历了一番。
最后在阎王爷的殿前竟还求了个心愿。只是梦境太模糊,想破了头,也记不起来是何心愿。
闲时说与大师兄听,他只道是我无聊所至,便又替师傅给我安排了许多功课。
这日,师父脚踏祥云,徐徐归来,与我们三人照了一面,便去山后崆崆洞中闭关修习。
又过了几日,灵秀峰上来了一个贵客,乃九重天上的仙者,特来邀长逦上仙一同去地府,参加阎王爷的寿诞。
灵璧将其领进殿,我恰在殿内打扫,忽抬头,正眼对上那仙者,只觉衣袂飘飘,俊朗不凡,仔细一看,竟与当日救我的公子生的一模一样。
我手一抖,鸡毛弹子滑到了地上。
我慌慌张张拾起鸡毛弹子,一溜烟跑出了大殿。却不小心撞上了大师兄,跌了一跤。
大师兄弯腰将我扶起,轻声问道:“小风,何事如此慌张?”
“没,没事!殿内来了贵客,我去倒茶!”
不等他开口,我便匆匆离去,在茶室里犹自胡乱猜测了半天,直到灵璧来寻我,问茶怎么还不上,我才慌慌张张泡好了茶,端到殿内。
那厢大师兄与那仙者相谈正欢,见我入内,便喊了我过去。
“小风,如今师父恰巧在闭关,师兄不日还得下山去处理要事。过两日,你代师父与青旋仙君同去,给阎王爷贺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