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阳光甚好。
我把师父平日里坐的躺椅,移至院中,一手拿着书简,一手拎着一串果子。坐着挪了许久,才得着一个舒服的姿势。
才一会儿,果子便悉数落了肚中,书简上的字却没几个入了眼的。不知不觉间,眼皮渐渐沉了下去,手中的书简慢慢滑到腰间。
正恍惚中,眼角瞥见一朵祥云拖着云尾从空中往下飞速而来,眼看便要砸在院中。
我一惊,翻了个身,左脚点地,借势一个飞挺,弹到了一边。
刹那间,一声巨响。
祥云砸入院中,正中躺椅。
呼,我拍着胸脯叫了声无量天尊,幸好适才未睡,不然小命今日便要交待在这里了。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祸从天降?
只见砸在地面的云朵渐渐散开,零零星星地飘上天空,而后又慢慢聚成一大朵祥云,之后竟还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嗖的一声,撇下一地狼藉,傲娇地飞走了。
这云……成精了?
我十分没见识地张着嘴,仰着头,目送那朵云渐渐远去。心中竟油然生出向往之情。
“小子,还不快点扶我起来!”
我回过神,见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红衣女子正坐在师父那把宝贝椅子的坐垫上,椅脚早已不知所踪。坐垫直接贴在石板上,似乎裂成了两片。
这下完了,若是师父问起,我该如何解释?说椅子被一朵云给砸了?不可不可,他老人家定不会信我。
“喂,你这小子耳聋了吗?叫你扶我起来,听见没有?”红衣女子又叫了起来。
这姑娘相貌虽美,脾气却大了些。可惜我不是怜香惜玉的公子哥,找她陪椅子才是正理。
“你这姑娘从天而降,且不说刚才险些砸到我,就说你坐下的这把椅子,可是我师父的宝贝。现如今,让你给砸烂了,说吧,怎么陪?”
那女子冷笑了一声:“笑话,椅子是那朵坏云砸的,与我何干。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阎王爷的亲闺女,要是让我爹爹知道我在这儿受伤,定饶不了你。”
我正要同她好好理论理论,院外灵壁焦急地唤道:
“小风,适才听到一声巨响,出什么事了?若没大事的话,青旋仙君已在殿内候着了。快点收拾一下,同仙君一起去赴宴。”
我乍到听青旋仙君的名号,心脏不由得突突直跳。
自从前日见了仙君一面,我便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本想问一问大师兄,这青旋仙君的来历,奈何大师兄当日便远足而去了。
灵壁这小子,却只道我生了什么病症,这两日竟勤快了许多,把我的功课也代劳了去,还嘱我好好休息。我这才有闲情逸致悠哉悠哉。
他一进院里,见我双手叉腰,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地上灰头土脸的红衣女子,便天然认定了是我在欺负一个弱女子,而地上那位主子乘机嘤嘤嘤哭泣起来,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惹得灵壁善心大发。
又听她说是阎王爷的闺女,便自作主张让我顺路将她捎回去。
我万分不同意,却也别无他法,师父最讲究长幼有序,二师兄的话得听!
唉,这小子年岁不及我长,却比我早入师门,占了个二师兄的虚名,成日里小风小风叫个不停。
他原是九重天上南天门的守卫,其父是骁勇善战的元睨上将,与长逦上仙素有交情。
因一次醉酒误了差事,险被其父罚入轮回,幸得长逦上仙保下,许他在灵秀峰上修行,尚不知何日重返天庭。
不过,他在此间到是快活的紧,回回管着我,竟比师父还罗嗦些。
“你自去赴宴,椅子的事,我会跟师父解释。你这头一回下山,一定多听多看,少说话,跟紧了仙君千万不要乱跑。还有,切记不许喝酒,在外头不比自家,你那点酒量,若喝倒了,谁给你抬回来?唉!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二师兄的嘴唇一张一合,一个个字像连珠炮似的,滚滚而出,字字珠玑,句句精华。飞舞的唾沫星子险些溅到我脸上。
我慌忙举手投降,胡乱应了他一声,借口换件干净衣裳,逃回房里。
我这边刚取出一枚白玉发簪,往头上比划,猛听他在外头又喊了一句:“收拾干净些,可别让人小瞧了我们灵秀峰。”我手一抖,差点将发簪摔碎。
灵壁话音未落,只听那红衣女子竟放声大哭了起来:“哇哇哇,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管我……哇哇哇……”
灵壁这厢才消停下来,自扶着那女孩去殿内休息去了。
唉!可算清静了!
今日去地府,殊不知会遇到何方神仙圣人、妖魔鬼怪。见镜中自己过于妖艳的脸,思及大师兄之言不可太过招摇,便将手中的玉簪撂下,寻了一枝檀木发簪,别在头顶发髻上,又找了一身素色道服穿上。
收拾停当,往水镜中一照,啧啧,倘若再执一柄拂尘,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话说我们狐狸一族初现人形之时,是为孩童之身,需再修炼四五百年后,才长成成年男女模样。化为人形的狐狸,皮相大都十分美艳,而我更胜一筹。
山上皆为男子,师父为避免麻烦,在我初显人形时,便将仙家秘法所制的“化形丹”与我服下,使我在人前只显男形,却未说及如何化解。
然于我而言,做男子或做女子,并无区别,左右不过一狐狸,能以人形游于世间已十分满足,也就不再追问。
故一直以来,我均做男儿打扮。
久而久之,外人只道长逦上仙的小徒弟样貌俊美,却不知我本是女儿之身。
我赶到殿外,恰巧灵壁从殿内出来,见到我这身打扮,皱着眉嫌弃道:“小风,你这也太素了些,也罢。你等等我,我去取寿礼。”
我从上往下,巡视了一番,并不觉得哪里不妥,思及青旋仙君已等候多时,便不等他来,独自往殿内走去。
见那青旋仙君正单手环于身后,背对着殿门,似在看墙上师父亲笔所书的训言,俊朗伟岸的身姿依旧出尘脱俗。
我轻轻地唤了一声:“青旋仙君。”
心中虽暗暗提醒自己,他不是公子,却在他回过身,面向我而言时,脱口而出:“您是阿令公子吗?”
对方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
一旁趴在座椅上哼哼唧唧喊疼的红衣女子,顾不上疼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子,你怕是认错人了,青旋仙君一出生便是五彩神鸟簇拥的仙上,可不是什么令公子,白公子之辈。”
听她所言,我又细看了一遍,他虽刻意隐藏起周身的仙气,却依旧气度不凡,仙姿卓卓,道行似乎比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公子一介凡人哪怕修上几千年也达不到这番修为。况且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公子怕是已经轮回好几世了。
即然他不是公子,便与我无甚关系,四海之大,面貌相似之人何其之多,只能道一声:巧了!
“小子,你这样盯着仙君看,实在没礼貌啊!若你是个女子,倒还情有可原。谁叫青旋仙君是这天上地下众多待嫁女子的梦中情人,多一个你也无妨。可你偏偏是个毛头小子,哈哈哈,笑死我了!哎哟……疼!”
只见青旋仙君食指轻扣那女子的额头,责备道:“红酥,不可妄言。想必小仙友口中的令公子是他心中难忘之人。”转而问我:“他可是凡人?”
“嗯嗯,是我幼时的救命恩人。”
“无妨,待此次寿宴结束,我领你去向阎罗王借轮回镜瞧瞧,便可知他在何处。也好了却了你心中这点尘缘。”
我自是千恩万谢。
灵壁返回时,手上多了一瓶丹药,虽是不起眼的白瓷瓶,却隐隐有绿光从里透出。
“小风,这是九幽灵,你替师父送给阎王,这可一定要收好了。”
“九幽灵?让我看看!”红衣女子这下倒是手脚麻利,起身要抢我手中的瓶子,却被我躲了过去,转身又待来抢。只见那青旋仙君手指一点,便将她定在原地。
我乘机将九幽灵揣入怀中。见她伸手独立的姿势甚是怪异,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女娃,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无礼取闹。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我这一笑,一骂,似又捅了马蜂窝,只听她哇一声,又哭了起来:“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我爹!呜呜呜……”
灵壁见丹药无损,又听她哭的可怜至极,便请青旋仙君解了她的定身术。又数落了我一番,不该跟小辈计较。这才止了那位小霸王的哭声。
眼看时辰不早了,正事要紧。
哎!我似乎忘了一件事:我要如何去地府?听说地府在极西之地,离此有千万里之远。若以我的功力一路飞去,怕是赶到的时候,大伙都该洗洗睡了。
正踌躇间,只见青旋仙君手指轻捏一决,嘴唇微动,一阵旋风从殿处呼啸而来,定睛一看,却是方才那朵祥云,此刻伏于地上,却是极其温顺。
“上来吧。”青旋仙君先坐了上去。
红衣女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去,抱住一朵云苞。见我踌躇不前,竟意外好脾气地劝说:“小白君只听仙君的,有仙君在,它不会摔你的!你再不上来,就自己飞去吧!”
我只好跳了上去,也学她抱住一朵云苞,谁知屁股尚未坐稳,那云朵便闪电般地冲出殿门,往高空飞去。
我忍不住身体往后一倒,手一滑,眼看就要掉下去。
心道:这下小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