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如烟如梦,在我眼前渐渐清晰。
那年我六岁,每天傍晚,我都会坐在屋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妈妈离开的方向。
夜幕降临时,村庄被黑色笼罩,我无法看清妈妈离开的方向,就会抬头望着天,那时候,天很蓝,星星很亮,一闪一闪。
有一次下着小雨,我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路过我家门口的邻居心疼不已。
有人问:“星雨,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有人上前拉住我的手问我冷不冷,让我跟她回她家吃饭。
也有人从我身边经过跟另一个人说:“妈妈不在家,这孩子多可怜!”
我不怎么回应他们的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我的父亲是军人,在我一岁多的时候,父亲在执行任务中殉职了,关于父亲的形象我只能通过泛黄的黑白照片获取。
父亲去世后,妈妈开了一个小百货店维持生计,生意不景气,又赶上我和哥哥交学费,妈妈就关了店,说是要出去挣本钱,等回来再重新找生意做。
那时候我哥哥星宿上初中,他一周回来一次,他回来的时候会陪我一起坐在外面等妈妈,我晚上睡觉总怕黑,星宿会拿本书在我房间看,等我睡着了,他再帮我关灯去休息。
妈妈不在家的日子,我早晨和中午会去爷爷奶奶家吃饭,每天下午放学后要等妈妈,我基本不吃晚饭。我奶奶晚上会住在我家照看我,她最初也不赞成我每天坐在外面等待,劝阻无果后,也就随我了。
那时候没有通讯设备,日子显得尤为漫长。
再次见到妈妈是五个月之后了,她瘦了好多,黑眼圈很重,手掌也起了茧子,她给我买了粉色蝴蝶结连衣裙,给哥哥买了双球鞋,又给我们买了一些在乡下没有见过的糖果,我们让着先给她吃,她就哭着把我俩紧紧抱住了。
后来通过老师,妈妈知道了哥哥在学校写的作文主题,通过邻居,也知道了我每天坐在屋檐下等待她的事情。
她跟我们说她这辈子不会再离开我们了。
而我们也通过别人的口,知道了妈妈在外面是拼命十三娘,她在城里进菜卖菜,别人跑一个来回,她都跑四个来回。
妈妈年少时学习成绩很好,考上了高中,因为家里没钱,高一就辍学了,所以她总说她不会让她遗憾的事,在我和哥哥身上重新上演。
她挣的本钱还不够,她就去附近砖窑厂拉砖,每天能回来,她大概拉了半年才攒够本钱。
那晚,她买了一只鸡,跟我们说:“咱们有本钱了,以后妈妈可以自己做生意了,我们庆祝一下吧。”
我和哥哥都击掌表示支持。
妈妈最初是做棉花生意,那时候家乡很多人种植棉花,她收棉花的时候给现钱,等手里的钱用的差不多了,她就去棉花厂卖掉,然后有了钱再收。
四年后,我读初中,哥哥读高中。那时候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已经从贫穷户变成了中等。
我周末回去的时候,看到我们家收的棉花像小山一样高,白茫茫的一片,煞是好看,我激动地光着脚在棉花堆上蹦来蹦去。
那天睡梦中我猛然听到一个声音,他说:“星雨,快起来,快起来!”
梦中云雾缭绕,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轮廓,只看到那个人穿着一件白衣。他轻轻推了我一下,我就瞬间从睡梦中醒来了。
我看到院子里燃着熊熊烈火,棉花都着起来了,正在逼近我们的屋子,我连忙去叫醒妈妈和哥哥,我们大声呼唤着邻居,很快周围的人都起来了,他们有的拿着水桶,有的拿着铁锨,也有人挨家挨户敲门喊更多的人来营救。
最终,我们在大家的帮助下得救了,只是可惜了那满院子像小山一样高的棉花,大部分棉花都烧没了,只剩下一些水与灰交融的残留物,也是不能要的了。
后来经过邻居证实,在头一天晚上,天九曾说:“一个女人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真想看看一把火过后她落魄的样子。”
按辈分来说,我应该喊天九叔叔,他是我二爷家的儿子,他在我们村子里没少做坏事,曾经偷过别人秋收的钱,也害死过别人家的羊。
只是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大家知道他的为人都躲着他,并没有人真正把他交给法律,而我妈妈是第一个选择走法律途径的人。那些棉花有十万的成本,每一分都是她的血汗钱。
我们家族很大也牵涉甚广,我有七个爷爷,我亲爷排行老四,说到把二爷家的儿子天九送到监狱,我七个爷爷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先是我自己亲爷。
他说:“阿珍啊,我知道你这些年自己养两个孩子不容易,天九他也的确有错,你看这样行吗?我们哥几个的意思是把天九叫过来当面跟你道个歉,让他承诺以后再不招惹你们。”
妈妈说:“爸,您这个时候要站在谁那边?”
接着我二爷也来了,他带了两千块钱和两箱礼品过来。
我妈妈说:“二叔,如果不是星雨半夜醒来,不只是棉花,我们一家三口都得活活烧死,天九他这不只是烧棉花的事儿,他这是在杀人。”
二爷说:“阿珍,你听我说,没有那么严重,他再怎么坏,也不可能真的杀人啊,他顶多是起了坏心眼想吓吓你们,你们一家现在都没事儿,上天保佑,二叔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妈妈没有再接他的话,接着我几个爷陆续都来了,无论他们怎么说,我妈妈的态度都很坚决。
我几个爷爷看我妈妈态度坚决,都回去了。
第二天全村都在传着一个谣言,说我妈妈与我二爷有染,所以才会导致天九的极端行为,本来刚强的妈妈一下子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那天睡梦中,我又听到一个声音呼喊我,他说:“星雨,起来,快起来。”他的声音空灵有力,他的轮廓依然是模糊的,清晰的只是他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