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逛遍整个村子,确定已经荒废许久,再无人烟。便把村口等待的几人叫了进来,打算在这里休整一晚,明日接着向东行进。
赵琅去叫小冠他们,谭弗彦用手里的剑斩断了铁链,梁泠跟着他的脚步一同进了荒屋。
不是很大的小院,尽管尘土覆盖住了大部分的面积,仍然能够看到曾经生活的痕迹。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正屋,看起来破败不堪,大门也被锁住。西窗旁有一颗两人环抱粗的柳树,树旁是用木头搭建的秋千架,秋千不大,看得出是给小孩子玩的。
梁泠犹豫了一下,还是询问出口:“你之前说你有个妹妹,她现下怎么样了?”
谭弗彦本来走在她前面,闻言顿住。他转身看着梁泠,目光沉沉。梁泠有些后悔,正打算开口转移话题,他突然开口:“不知道,可能死了,可能被卖做奴仆,也可能嫁人生子。”
谭弗彦的声色一向清朗顺耳,温润如玉,但是这一瞬间梁泠听到了他嗓音里的涩意,甚至些许哽咽。她也是有兄长的人,骨肉分离的痛苦连想到就觉得恍如剜心削骨,更何况真正经历的人呢?
她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但是却不知该如何继续,踌躇间谭弗彦竟然接着之前的话说道:“她本与我无血缘关系,只因两家住的近,一来二去便熟悉了。她母亲因病故去,我娘就把她接回来当做家中一员,后来我娘去世,我们便相依为命。”他的手轻轻抚上秋千架,叹道:“这还是我亲自去山上砍了树搭建的,她还没坐过几次。”
梁泠试探问道:“你们是怎么离散的?是为着流寇?”
“流寇?”谭弗彦的语气仿佛在自嘲:“是啊,是流寇。六年前流寇袭击了村子,把村子里的女人们全部抓走,男人全部杀光,十岁以下的孩子也被带走。我那几日随着商队进城去采买,回来才知道出了事。”
梁泠疑惑:“这倒是奇怪,流寇按理说不是如此赶尽杀绝的。你们这个村子虽然离其他村子远,可离官道很近,他们洗劫村子难道不怕走漏风声,引得官府的士兵赶来?”
谭弗彦没回答,梁泠还待细说,就听见不远处马车行进的声音和赵琅的喋喋不休的说话。她与谭弗砚对视一眼,出门去迎。
因为到处都是破败的房屋,众人商议还是在谭弗彦家中暂时休息。谭弗彦并未对其他人言明自己曾经住在这里,赵琅和梁泠也没多言。他泰然自若地砍掉门锁,打开正屋和西屋的门,这才发现虽然门锁完好,但是这几年发过大水,屋子里的陈设家具都被洪水冲的七零八落,沉积的淤泥堵在门后,已然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样子了。
梁泠看在眼里,不由得惋惜。她看向谭弗彦,后者不动声色,只是目光一一扫过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似乎是在找寻自己曾经生活的迹象,最后他低垂了双眸,似乎感知到了梁泠的目光,偏过头看着她。
梁泠被抓个正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看房间里应该睡不下人,我们不如动手清理一下吧。”
赵琅探出头,越过二人肩膀瞧了瞧房内情形,赞同道:“嘉仪说的正是,我们趁着天色尚早尽快收拾出来,再生个火做些吃食,如今的天气太阳落山后可是冻人得很。”
这倒是实话,众人立即行动起来。
周中与梁放去附近的树林里探路,顺便捡柴火。赵琅谭弗彦清理屋子,小冠和梁泠则去打水。
她们找到了一个荒废很久的水井,井口边沿的青苔向下蜿蜒,覆盖了大半的石壁。梁泠犹豫一下,没有在这里取水,她们商量着打算去河边。
水井旁是一处高大的房屋,青瓦白墙,与村子里其他的房子很是不同。梁泠正想带着小冠走开,却蓦然听到有声音从紧挨着水井的墙那边传来。二人对视一眼,梁泠食指举到唇边,示意小冠莫要轻举妄动。
她自己则轻轻放下水桶,慢慢挪到墙边,伏在墙上仔细听那边的动静。
沉闷的撞击声隔着厚重的墙传来,一下接着一下,夹杂着人的闷哼。梁泠疑惑地退回去,十分小声地告诉小冠:“我要去那宅子里探查一下,你回去叫他们,快。”
小冠应下,不放心地嘱咐道:“小姐你轻功好,千万不可硬碰硬,形势不敌就赶紧跑。”
梁泠点头表示自己知晓,小冠知她不会莽撞,便飞奔赶回去报信。
梁泠环顾四周,轻巧地跳上水井边一颗三人合抱的老柳树,她利用柳树的枝叶隐藏,目光投向了那宅子。
这是一处二进院,庭院里空空荡荡,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见到前院马厩里喂了匹马,此时正在吃草料。梁泠听到动静的房间是东厢房,其他房间大门紧闭。她看见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身穿粗布短衫,从东厢房的门口走向前院马厩,口中似乎还在骂骂咧咧。梁泠想了想,从树冠处蹑手蹑脚爬上了屋顶。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片瓦,定睛向下看去。
屋子里十分昏暗,似乎是被人故意拿木板封住了窗户,只有几处从木板缝隙透出的光线打在地面。房间不大,有几个麻袋鼓鼓囊囊地散落在地上,梁泠看不真切,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发现在光很难照到的角落,一个身影蜷缩在那里。
梁泠方才掀开瓦片的动作,使得一束光从房顶倾泄而下,正好打在那人身旁三尺远。似乎是感觉到眼前的光亮,那人动了动,手指沾了血,慢慢写了个“救”。
梁泠正好收于眼中,那人的手指修长白皙,写字尽管没有力气但仍能看出风骨,应该是读过书的人。她想到方才那个魁梧的男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正踌躇着,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的气息,梁泠吓了一跳。她回头,竟然是谭弗彦。
他的武功竟然进阶到连她都没察觉的地步,梁泠心下诧异,不过内心震惊感慨之余表面还是云淡风轻。梁泠以手示意谭弗彦看下面,后者了然。
梁泠刚想出声问他接下来怎么办,却被谭弗彦一把拉下身体,趴伏在房顶。他身上的干净味道淡淡萦绕在梁泠身边,梁泠感觉到谭弗彦的手搭在自己肩膀,触碰到的那片衣料下的肌肤都灼热了。
她甩下谭弗彦的手,不解地想问他怎么了,但下一刻听到那本应该在前院喂马的魁梧汉子正一步一步向着东厢房走来。
梁泠大惊,不知道下面的那个人是否听到了脚步声,他的字还留在地面,很难不被察觉到。
谭弗彦把掀起的瓦片合上,耳朵靠近听着下方的一举一动。
那汉子进了门,直步走到躺倒的男子身边,厉声道:“死了没?没死就给爷滚起来。”
谭弗彦听到一阵衣衫摩擦的细碎之声,不多时,一道男声回应:“咳咳,你又要打我吗?”
声音微弱,想必是受了不轻的伤。
那大汉笑了起来,一脚踩在那人手上,啐了一口:“你这个穷书生,打你都是废了老子时间。你可知道你得罪了何人?”
被称作“书生”的人尽管气息微弱,仍然吐字清晰:“你们不是流寇,而是专门拐走良家女子,或者当街强抢的恶徒。你们做下这些事,只为把她们卖到其他郡县为奴为仆,你不过是一介喽啰,身后的人藏得很深。”
大汉恼羞成怒,脚下使了力气,书生不由得粗喘,十分痛苦。
“你倒是想的明白,江爷今天就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他摸出腰间的匕首,拔出刀鞘就要扎上书生的眼睛。刀尖冒着寒光,距书生的眼睛不过一尺,就被一只耳环打偏。
耳环飞来的力道很大,大汉的手差点握不住刀柄。他顺着耳环飞来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上方屋顶一处瓦片掀起,湛蓝的晴空投进一束强光,大汉眼睛被晃了一下,他忙伸手遮挡。
只在这个刹那,半掩住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大汉大惊,从那涌出的光亮中勉强分辨出两个背光的人影,一高一矮。他大喝道:“哪里来的小贼,犯到你爷爷头上!”
梁泠飞上前一脚踹上心口,大汉倒退三步,梁泠再抬脚,却被抓住了脚踝,她抵不过大汉的蛮力,被甩了出去。谭弗彦一手接过梁泠,一手用剑拨开大汉刺过来的匕首。
匕首“噹”地落地,谭弗彦的剑尖抵住了大汉的喉咙。
大汉不依不饶:“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敢来江爷的地盘撒野?怕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谭弗彦收回梁泠腰间的手,剑轻轻一划,血滴不断渗出,大汉瑟缩了一下,不敢继续口出狂言。
梁泠转身去看书生,把他搀扶起来。
书生身上沾满尘土,原本清秀的脸也被打的青肿不堪。他费力地拱手道谢:“多谢二位侠士相助,这贼人的同伙去给幕后之人报信,日落之前应该就会回来,你们还是先去报官,不必管我们。”
梁泠问道:“报官?可我们一离开,你不就危险了吗?”
书生道:“我不要紧,这房间内还有几位他们抓来的姑娘,你们若是不尽快把官兵带来,待他们把这些姑娘转移走,她们可就再也回不了家乡了。”
自称“江爷”的大汉不顾脖颈上的剑,大声嚷道:“你别听他胡说,这书生滥赌成性,欠了我们东家不少银两,又还不起,我这才给他些教训。哪里来的人口拐卖?你说我拐了那些姑娘,你且看看这院子,哪里藏得下那么多人?”
书生闻言也气了,说道:“我若不是看你们一个一个搬那些昏迷不醒的女子,怎会跟踪你们至此还落入你手中折磨殴打?”
梁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面色有些犹豫,最后看向谭弗彦。
谭弗彦说道:“你去看看,有没有那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