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生来就是和尚。
他是个弃子。
立冬后头一日,扫地僧听闻庙外婴儿啼哭不绝。他就在结了霜的地面上,还好,裹着襁褓。
“阿弥陀佛!”老和尚合什叹道,“看这布匹也不像穷人家后人,可怜的孩子。”
两岁时,孩子随老和尚在藏经阁整理天下武功。孩子记忆惊人,凡书中所述,亦或和尚所讲,一而通,再而精,三遍之后,永世不忘。
年十八,老和尚圆寂。寺庙香火渐熄,和尚们各奔东西。他持老和尚生前所用紫金钵,四处化缘。
“和尚,你饿吗?”
“饿。”
“我用一碗阳春面,换你手里的破钵,这生意可做得?”
“多谢施主美意,只是,这钵是家师生前所用,和尚六根未净,想留个念想。”
“那我非要换呢?”
“那和尚要走了。”
“你走得了吗!”
这一位抢他金钵的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盗贼——九只手。
凡他看上眼的东西,没跑儿。
兖州齐公看不上九只手。
“莫说九只手,就是九十只手,也不过拿人杯盏玉钏,偷儿而已!”
是夜,齐公丢了五十匹大宛名驹、二十尊玉佛、一百单八颗夜明珠,还有美姬七十二人。
齐公不以为意。
“几匹马,几个美人而已!”
又三日,富可敌国的齐公被偷成乞丐。
九只手从此名声大噪,这人喜怒无常,开心时济危救贫,不开心时滥杀无辜。三大门派合力围剿多次,均被其逃脱。
不得已,名门正派只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九只手吃了暗亏,在深山老林休养了大半年,今日始出山,正好遇上个捧着紫金钵化缘的和尚。
这个紫金钵缺了一角,其貌不扬,九只手却暗自心惊。有一回他去皇宫偷《裴旻剑舞志》,见过这个紫金钵。那可是玄奘法师遗物。当时正准备下手,人群中射来一阵寒意,九只手头一次感觉到害怕,老和尚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吓得他差点尿裤子,半天才回过神,一口气跑出皇宫十里远。
现在,他知道这小和尚就是老和尚的徒弟,正好可以把老和尚的账算在他头上,也刚好可以他人头为祭,一扫这大半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裴旻,江湖人称剑圣,九只手也使剑。裴旻与太白、张颠交好。
三人游蜀,大醉三场,别前,太白口白一诗,张颠狂书于壁,裴旻拔剑起舞,诗、狂草、剑气和谐相和。
州县闻此轶事,乃拓张颠狂草献于皇上,皇上又传裴旻剑舞,乃有《裴旻剑舞志》。
邓羌,骁勇善战而兵法精,人称“万人敌”,吕光与其大战十余日难分胜负。吕光以麟嘉元年,造一刀一剑,皆铭背曰麟嘉,均长三尺六寸。
麟嘉刀失于战乱,麟嘉剑被盗于高陵,后为九只手所得,而后,九只手凭着麟嘉宝剑,翻尽天下英豪。
最为得意的一式曰——巨霸黑龙。
此式一出,白昼骤黯,隐然龙者若飞,百步之内,无人可避。
九只手一出手就使出令江湖豪杰闻风丧胆的一式,他势必想于蛰居之后痛快杀一人。
“阿弥陀佛!”和尚合什诵号,慢悠悠往兑位一踱,九只手风驰电掣的一式,化于无形。
巨龙于渊,自然能兴风作浪,倘困于泽,则力不能杀犬。
九只手这一式使足了力气,他自信满满,未料被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和尚轻松化解,九只手惊极而悲,半年前新愈旧疾复发,一口气没舒出,当场吐血数升而亡。
和尚从此名动武林,江湖豪杰咸来切磋,未尝有人一胜。
与其斗,不能败之,有好事者说,不如喊他“不胜法师”!
不胜,既表示了旁人不能取胜;也有只能在名字上“战胜”他的无奈与调侃。
不胜法师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六十年后无闻其音,有人见他一苇渡江而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