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的到来成为我一段时间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但是这快乐却只是我一个人的，李佳并不快乐。李佳的不快乐表现在她全身从上到下的“丧”上。
“丧”这个东西大家都会理解，偶尔也会有朋友在自己的朋友圈给自己发一条说自己最近很丧的状态。但是“丧”这个东西有点像醉汉的自证，如果一个人说自己醉了醉了，那表示这个人还能喝，但是有人如果在酒桌上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拿着酒杯，红着老大张脸宣布自己没醉，那么这个人八成是喝多了。
“丧”也是这样，如果一个人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耷拉着脑袋，一副被生活操翻的表情，然后配上“几天好丧啊”的文字，那么这个人就不是丧的。
“丧”是不能自证的。
经历了乍见之欢之后，李佳的情绪很快趋于平淡。按照李佳的说法，自己打算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如果合适就不走了。
“合适”这两个字几乎是在明示我要好好表现。
李佳对“一段时间”长度的理解跟我是不一样的。因为李佳在来到之后的第三天决定要出去找工作。我虽然表示这一段时间在我这里吃穿还够不上经济上的压力，但是李佳的态度很坚决。
我就建议李佳找工作可以先买买衣服，虽然大家都说不看脸，但最终会被录取的始终是相貌姣好的那个。李佳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制定了上午买衣服，下午找工作的计划。我想跟李佳说在这个世界里，找工作并不容易，但我为了避免打击李佳的积极性，保持了沉默。
我下午下班回家的时候李佳已经回来了，她正屈膝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看着电视。我问找工作的情况，李佳说已经找到了，一家钟表维修店愿意收她做学徒。
我对李佳找的这个工作一共有两个疑问，一个是现在还有钟表维修店这种职业？第二个疑问是做学徒真的会给发工资？
李佳对此倒是看得很开，觉得这并不能算是问题，问我要不要和啤酒。我这才看到客厅上的茶几上歪歪扭扭地放了很多的啤酒罐，看来这家伙一晚上喝了不少啤酒。
打开的电视上播放的是AlphaGo与李世石的经典围棋比赛。
“没想到你对围棋还有研究。”我接过李佳递过来的啤酒，竟然还是冰过的。
“只是想了解这个世界的人工智能发展水平才学习了一点围棋知识。”
“唉，人工智能！”我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按照李佳的说法人工智能终将替代人类，现在我们的世界无疑已经播下了孕育恶之花的种子。
“这边的人工智能还很不成熟。”李佳没有理会我的沮丧，她放下啤酒罐，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屏幕。
“成熟的人工智能应该是什么样的？”
“在任何时候都会根据最终的目的做最优解，人类是从现在看未来，总是想朝前多看几步，人工智能则是从未来推现在，每一步都是跟目的联动。AlphaGo这个人工智能还没有能达到跟最终目的互动的层次。”
“那是当然，毕竟那还是AlphaGo的初级阶段，等一年以后人类就再也没有战胜过AlphaGo。”
“再也没有战胜？人类之前胜过？”李佳瞪大了眼睛。
“第四局，李世石走出的神之一手。”
李佳赶紧将节目切到第四局，看完李世石的神之一手的李佳似乎有些启发，但究竟学到什么李佳没给我说。
李佳说有一件事情还是挺让她以外的，那就是我们的世界人工智能发展如此之慢。按照十年前的推算，这个世界的人工智能的理论的创建和重要的推动力量将会有概率在2012年就产生，但是这一理论一直到现在还仅仅是应用在下棋等一些无关紧要的行业，没有真正被用作成为生产力，代替人类思考。
“因为有一个人缺席了。”李佳皱着眉头这样说道，过去在对这个世界进行未来推演的时候，可能疏漏了某些细节上的东西，造成了这个本来应该在2012年就崭露头角的人，现在仍然没有看到她的消息。当然这也是好事，如果以前都按照十年前的推算，两个世界也不会有今天的再次交汇。
我不认为李佳这样说是正确的，我认为关于发明和创造，始终遵循的是循序渐进的基础，这这方面没有个人英雄主义，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存在与否而被极大地改变。
但是李佳不这样认为，她认为世界的前进是一个很复杂得过程，但是很多事情有窗口期，错过了窗口期，下一次机会可能会等很久，甚至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就像我和你世界的联系，我们两个世界在这一次靠近之后，以后就将逐渐远离，两个世界再不会有任何的交流。这几个月就是所谓的唯一窗口期。”
这个讨论没有结果，我就打算换一个话题。那天我正好收到了高中十周年的聚会邀请。我感叹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得有十年了，如果能回到以前的日子里再重温一遍就好了。
“人总是这样，永远对已经得到的东西不满足，过去美好的时光想要不断地重温，就像是重复吃一道自己心仪的美食，多了自然会厌的。”现在李佳的思考方式理性地让我有些不适。
“那当然不一样，重温过去和品尝美食是完全不一样的道理。回到过去可以改变自己的选择，让美好的生活更加美好。”
“如果已经定义了那一段日子是最美好的日子，那就说明当时做的所有选择都是对的，重回过去即使带着好的思想，却也不能够保证自己的每个新选择都能产生预料内的后果。”
“虽然这样说，但是人毕竟不是机器人，不是每一步都按照自己的计算精确的得出最优解。回望过去的时候总是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遗憾，所以才会有重来一遍的想法。”
李佳顺着我的话头问：“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
我仰起头，呆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良久才说道：“有吧，每个人会有遗憾后悔的事情，比如有些事情不这样做就好啦，有些人要是能在她去世之前表达出自己的心意就好了。我们会后悔所以我们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相反。”我隐隐地想起莫青，很长一段时间来我都把莫青埋葬在心底的某一个小小的角落，或许是今天喝了点酒吧，又突然想起她。
李佳倚靠这沙发伸了个懒腰，似乎想结束今晚的对话，“所以说还是做一个机器人好，人工智能就不会有后悔的事情，他们用精确地计算来决定下一步的事情，不会后悔，也不会想……”
李佳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她骤然攥紧了手中的啤酒罐，啤酒从罐口溢出到地板上，另外一只手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咯咯作响，然后她踉踉跄跄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屋里，单方面结束了对话，留下不知所措的我呆呆看着李世石在棋盘前苦苦思索的样子。
那一次聊天结束后，李佳有些魂不守舍，并最终酿成了一个大问题。
一天下班，李佳给我发消息说一起吃饭，说约了朋友。我对此相当惊讶，对这边的事物一向冷淡地李佳竟然也会主动交朋友。
那天下午我匆匆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来到李佳约定的地点，却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得“美妙”，而是开始朝向奇怪的方向发展。
因为李佳所请的客人正是我在遇见李佳之前一起吃饭并且分手的女生，周晓茹。当周晓茹在饭桌上兴奋地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就觉得情况不大妙。
在这个世界上，李佳去认识任何人我都不会感觉到奇怪，唯独当这个人是我刚刚分手的前女友时，就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们上周刚认识的！没想到聊着聊着竟然都认识你，所以就叫你来一起吃个饭！”周晓茹很显然没有理解我们这种关系的微妙之处。
“可是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早上上班的时候李佳骑的电瓶车不小心撞倒了我，我们就认识了，我就觉这个电瓶车眼熟，一问果然是你的！”
“你在大学上班，大学在我们家西面，李佳在修表店工作，在我们家东面，怎么说也不能遇见吧。”我尖锐的指出其中的问题。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那天我正好要到西面去送修好的手表。”李佳赶紧补充道，然后从下面踢了我一脚，给了我一个谨言慎行的眼神。
从这个眼神当中我知道这个所谓的“缘分”没有那么有缘。
周晓茹当然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的表情变化，兴冲冲地说道：“没想到男人真的有审美癖好啊，我们两个人长得是不是很像？李佳去我们家做客的时候，我妈还说李佳就像她第二个女儿呢！”周晓茹和李佳脸靠在一起，我看到两个人的相貌的确有很大程度上相似。
某种程度上两个人的确长得很像，但是并不是周晓茹的相貌影响了我选择李佳，而是十年前李佳的相貌影响了我选择周晓茹。这个我当然不会告诉周晓茹。但是目前的发展似乎朝着修罗场方向去了。
我扭头看见李佳盈盈地笑着，但是她的笑脸让我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以前的李佳的笑容像是周晓茹那样温暖而又有力量，但是最近一段时间的李佳基本上都是一种与世无争的厌世表情，现在她竟然在居心叵测地笑着，这不禁让我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李佳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型的礼品盒，交给周晓茹，“上次骑电车撞到你，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个当做是礼物吧。”
周晓茹没想到会那么突然的收到李佳的礼物，赶紧推辞道：“这个怎么能收呢，也不是什么大伤，何况你还执意陪我去医院了！”
“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礼物，是我们店里存下来的坏了的老手表，不过是这个牌子的经典款，老板说修不好了，我能修好就让我拿去。我试了试竟然真的修好了，你戴一下，看看合适不合适。”李佳把手表从盒子中拿出来，亲手给周晓茹戴在手上。我看到是一款精致的玫瑰色链表，虽然造型不算特别流行，但是让人十分心动的款式。
周晓茹在我面前晃了晃，夸赞手表很漂亮。但我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跟周晓茹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在回家的路上李佳又恢复了以往冷淡的态度，淡淡的通知我说：“为了给周晓茹买手表，我用了你卡里的几千块钱。”
我脑袋里瞬间几个疑问出来，比如用之前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我的卡怎么到她手里的？她是怎么知道密码的？但是最终我还是问道：“你不是说那个表是你修好的坏表？”
“我才刚工作几天，老板都修不好的表我能修好？”
但是我也无可奈何了，只好由她去。半晌，我问道：“你没有对手表动什么手脚吧？”
“目前来说的话……”李佳抬头望了望夜晚的天空，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看到晚上的天空淹没在城市闪烁的霓虹之中。
我看到李佳又一次坐在床边望着外面倾盆大雨出神，她坐在飘窗上面看着玻璃上打落的雨珠，我就依靠在房间的门框上看着她。
当她回过神来注意到我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朝耳后拢了拢头发，想找理由掩盖自己的失神，“秋天的雨意外地让人伤感呢。”
李佳的状态让我很担心，我上前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只手把她刚理顺的头发揉揉乱，“我倒是觉得秋雨绵绵沁人心脾，让人异常舒爽，不是天气不好，是人的心情不好。”
李佳目光穿过自己被揉乱的头发，看着我：“是有一个小问题，我想带你回家。”
一般来说，如果有李佳这样的女孩提出要带自己回家见父母，应该是不会有人拒绝的，但是李佳发出的这个邀请就让人有些为难，毕竟她家不是坐上几个小时的火车，提上个哈密瓜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去她家甚至不能用距离这个概念。
面对这个让人两难的问题，我兴奋地说：“好的！”
六个小时后我们就踏上了去异世界的旅程。当我们坐在楼顶李佳那电话亭大小的空间穿梭机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该给我妈打个电话说一声，万一等我回来，我妈也不记得我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一个念头还没有过去，李佳已经打开“电话亭”的门，告诉我穿越完成了。
我当时又产生两个念头：第一这可比做几个小时的火车去方便多了；第二，我应该带一个哈密瓜。
我身处一个四面光亮的洁白小室里，室内洁净无尘，却也同时几乎空无一物。房间全封闭，没有窗户，看起来应该是李佳的卧室，因为墙角有一张光滑如镜的床，床上什么都没有，像小龙女睡的千年玄冰床，虽然整洁，但我觉得睡在上面一定不会舒服。
靠近门的一侧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本绿皮的《脑筋急转弯》，我记得这本书，这是我小学第一次遇见李佳，她父亲把她带走的时候送给她的分别礼物。这本书当时被我视若珍宝，后来我曾无数次怀念这样一本书，却连怎么遗失的记忆都没有了，看来几天前正是这本书给了李佳作出了从这个世界启程找我的决定。
桌面上突然泛起蓝色的光，一个声音从房间的四面传来，提示部长请求接入通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