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你了。”
这话像两个顽童捉迷藏时所说,千辛万苦才将对方找到时脱口而出的话。
行愿等人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将董菲菲脖颈上的项链取下。
从齐全现身将董菲菲提起到现在也就过去了一分多钟而已。
当项链从董菲菲脖颈上摘除,她的身体往下坠落,永真上前一步将其接住,然后放在了灵堂内的椅子上,在旁守护。
此刻她昏迷不醒,但却并无大碍。
行慈将行愿放下,行愿将手中的项链紧握,盯视着灵堂上方齐全的动静。
不知是因为项链被行愿所解,董菲菲被救的缘故。
还是因为行愿那句调笑般的“抓住你了”。
齐全似乎有那么一愣神,蕴含在挽联中的鬼气突然一散,所有的挽联如同落叶般从空中洒落。
但这也就一瞬而已,反应过来的齐全再次调整四周的鬼气附着到挽联之中,那些失去控制的挽联还未跌落在地,又因为鬼气的重新控制而拉扯的笔直,重新对准了灵堂内的所有人。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
“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光明广大功德巍巍。”
“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
“幽冥众生悉蒙开晓。”
“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眼看齐全打算再次攻击,行愿缓缓开口,庄严肃穆的吐字出声。
“啊。”
灵堂上方的血肉发出痛苦的喊叫,并开始变得浑浊,随即不断的蠕动起来。
“药师佛十二大愿?”
灵堂众人除德善之外全都惊呼出声。
《药师灌顶真言》是十小咒之一,功效是能医治他人。
因为在这样一个五浊恶世,人们因为福报少了,多生病,且生一些怪病,而药物也因人心的不正而多是假药,没有太大效用。
而《药师灌顶真言》能利益众生,使其不受病痛所扰。
众生不受病痛所扰,那是因为念咒之人会将众生的苦痛吸收,让自己承受,由此可见《药师灌顶真言》并非什么灵丹妙言,只是转移苦痛而已。
苦痛仍然存在,但不在众生身上,由念咒人承受。
这就是《药师灌顶真言》,德善和行愿的一咒。
药师佛十二大愿蕴含着更大的利益,与更鸿浩的愿,愿以己身换取世间的种种慈悲。
愿世间一切诸恶降临己身,愿世人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行愿所言为药师佛十二大愿的第二大愿,在她说完后齐全的血肉开始蠕动重组,便可见血肉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还在不断的蠕动着,竟有重组灵魂之效。
“德善师妹,为什么要让行愿选择《药师灌顶真言》为她的一咒?三大咒十小咒选择其他的难道不行?”
德存焦急的从外面来到灵堂,此时的他除了佛衣破损外身上没有一丝伤痕,显然《准提神咒》已经将他的身体治愈,身体就算千疮百孔也面无表情的他此刻居然眉头深皱,对德善质问道。
“伏虎寺念《药师灌顶真言》的弟子有我一人足矣,我也不想行愿如此,可她是个固执和善良的孩子,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德善眼见行正身上伤口都已经恢复,将手收回后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如果可以,她不会让行愿如此。
“那么她此刻用出药师佛第二大愿有什么后果?”
德存心中焦急万分,他知道药师佛念出的咒和许下的愿都会自己承担后果,但他并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药师佛的十二愿是利益众生,也就是世人,如今齐全已然身死,算不上世人,所以后果不会太严重,但今夜的所作所为需要到佛前告罪,一百八十个夜。”
德善的话轻轻的吐出,但灵堂内的其他人都听的真切,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许一次愿告罪一百八十个夜,而这只是让齐全这个身死之人的灵魂恢复成人样而已,那么对世人用出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众人不敢想象。
但所有人还是舒了口气,毕竟这个愿不会对行愿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就在所有人感叹时,血肉已经拼凑完成。
一个完整的人出现在灵堂上方,那是一个样貌普通的男子,正是齐全。
齐全诧异的感受着自己的灵体,缓缓降落到地面,此刻的他一身鬼气尽失,除了身体有些透明外与常人无异,而那些失去他鬼气控制的挽联也缓缓坠落,在灵堂内漫天飞舞。
“我伤害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帮助我?”
齐全看着行愿被划破的秀丽脸庞,充满不解的问道。
“一位禅师在河边打坐时,听到挣扎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是一只蝎子正在水里挣扎。”
“他伸手把它捞上来,被蝎子竖起的毒刺蛰了一下。”
“他把蝎子放到岸上,继续打坐。”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挣扎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蝎子又掉到水里了。”
“他又把它救上来,当然又被蛰了一下。”
“他继续打坐,过了一会儿,他又有了相同的不幸遭遇。”
“旁边的渔夫说:“你真蠢,难道不知道蝎子会蛰人吗?”
“知道,被它蛰三次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它?”
“蛰人是它的本性,慈悲是我的本性,我的本性不会因为它的本性而改变。”
行愿用禅师与蝎子的故事回答了齐全,后者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愧色。
“但你并不是蝎子,不是吗?”
行愿笑着说道,似乎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不,我与蝎子无异,多次伤害你们。”
齐全更是愧疚,别过了头去不敢直视行愿的眼,感觉自己在这个美丽且善良的女子面前更加自惭形秽。
“不,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如果你真的要伤害董菲菲,那你就不会只是不想下葬那么简单,你有无数方法至她于死地,但你没有,你只是附在送她的项链里,致死都不愿离开。”
行愿扬了扬手里的项链,那是齐全送给董菲菲的定情信物,随即递了过去。
齐全伸手接住,虽然一身鬼气消散,绵薄的灵魂之力还是能让他抓起这根项链。
来到董菲菲面前,齐全看着昏迷不醒的董菲菲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先是悔意、再是痛苦之色,不时又笑笑,那多变的表情如同一个疯子。
但所有的神情之中唯独没有的,却是恨。
齐全看着董菲菲被抓破的脖颈,不知是灵魂之力太过浅薄还是其他原因,他的双手颤抖着将项链重新给董菲菲戴上,开口道:
“你予青春与我同行,我曾认为自己能还你幸福,永远相伴。”
“但人生的道路谁也说不准,或许最终同行的道路上并非曾经认为对的那个他。”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因为我实在太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一个人孤单单的上路。”
“可此时我们同行的道路出现了一个岔口。”
“对不起,我要先一步离开了。”
“哪怕我们的曾经那么的不堪入目。”
“但我仍然爱着你,菲菲。”
齐全将话说完,亲吻在董菲菲的额头之上,而董菲菲脖颈上的勒痕和抓痕都慢慢的愈合,直至消失不见。
齐全模糊的灵魂也化作了点点星光开始飘散,如同萤火般闪烁,慢慢的消逝在天地间。
“谢谢你们。”
齐全灵魂的光芒消逝不见,灵堂内回荡着他最后的答谢。
“啊。”
董菲菲从椅子上惊醒,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发现项链还在,脖颈也没有一丝异样才知道刚才是做梦,随即看着灵堂内的行愿等人眼神有些涣散,这才想起这些师父是来替自己丈夫超度的,而她心中曾对齐全的抱怨也随着他的消逝而淡化。
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她来说是一个梦,也是齐全让她认为那是一个梦。
“我丈夫怎么样了?是否已经投胎转世了?”
董菲菲看着凌乱的灵堂问道,她记得一群和尚替丈夫超度念咒,而她睡着了。
“对,已经离去了。”
众人肯定的回答。
“那........”董菲菲稍一迟疑,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坚定道:“那我们来世还能相见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来世自能相见。”
听到自己期望的回答,董菲菲露出纯真的笑点了点头。
这样的笑容曾在齐全面前展开,但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此间事了,众人离开董菲菲的家,行禹当先去发动车,而德存、行慈、永真随后跟着,行正看了看德善师父,本欲上前道谢,如今的他丝毫伤痕没有,这一切全是德善师父的帮助,而她使用《药师灌顶真言》必有反噬。
但行正最后还是默默的走开了,正如禅师与蝎子的故事,善是德善师父的本性,她不会因自己的本性或喜、或悲,那么自己道谢与否于她无意,徒增烦扰。
“师父,您的身体怎么样?”
行愿担忧的问道,刚才德善化解了行正所有的伤,那么这一切都将由她来承受,行愿不得不担心。
“无碍,无碍。”
德善笑着挥挥手,当先离开。
背对着行愿的德善脸上慢慢的出现几条细纹,苍老了几分,而这就是她用生命力替行正化解伤痕的代价。
不只是不知错觉,行愿看着德善行走的背影,感觉她的身体居然佝偻了几分。
摇摇头晃掉脑中的胡思乱想,行愿快步追上了德善,落后一步紧跟在其身旁。
伏虎寺此次下山的两名弟子,诵《药师灌顶真言》,仅一夜付出的代价就是脸上增添几道细纹,和佛前告罪的一百八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