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金顶云雾缭绕，那庞大的佛像在浑浊的灯光照射下依稀可见。
离得近了才能将菩萨的佛像看个透彻。
一头长着长长鼻子，翘出六根长牙的白象，托着一位头戴金冠手握如意，盘腿坐在莲台上的菩萨。
这就是普贤菩萨像，也是峨眉山长久以来的佛教最高信仰。
此刻普贤菩萨像四周围着一群和尚，他们呈圆形将佛像围在中央，里三层外三层的加在一起，怕是有百多个和尚。
根据他们佛衣颜色的不同能看出各自落座的讲究，最里面几圈的和尚都身穿黄色佛衣，然后往外扩散的和尚佛衣依次为赤色、皂色、青色和木兰色。
所有和尚顺时针围着普贤菩萨像渡步，右手抓着一串念珠缓缓拨动，领头之人除了佛衣之外还身披袈裟，左手抓着一个禅杖，头戴五佛冠，眉须皆白，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此人正是万年寺的住持——贞宣。
贞宣右手念珠缓缓拨动，左手禅杖跟随脚步击打在地，每走一步禅杖都会在地上叩击出声，杖端铁环哗哗作响，并且口中梵音传唱，禅杖发出的声音和梵音的音节达到了某种契合。
跟随住持贞宣梵音的传唱，所有僧人口中也念念有词，一时间梵音响彻整个金顶，朦胧的云雾似乎都被他们吞吐，拨开后消散。
“南无佛陀耶。”
“南无达摩耶。”
“南无僧伽耶。”
“南无观自在菩萨摩诃萨。”
“具大悲心者。”
“怛侄他。”
“唵。”
“..........”
梵音传唱，经久不息，他们已经在金顶念诵经文几个小时了，只为那一刻的到来。
“时辰已到。”
贞宣将手中禅杖使劲往地下一跺，这一下震碎了传唱的梵音，也震碎了东边的云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新年第一天的朝阳烧穿云海，又将云海染的彤红。
太阳初升，上香时间到了。
贞宣提着禅杖来到普贤菩萨佛像前的香炉旁对着炉前站立的人道：“唐施主，贫道带领众僧传唱《如意宝轮王陀罗尼咒》数个时辰，如今朝阳已升，是时候了。”
唐永盛年近五十，肥头大耳一身膘，平日不怒自威的他在金顶的寒风中吹了几个小时却不敢有任何怨言，这群和尚念得什么经他也不懂，但为了他孩子的健康，所有的一切他都会照办。
“好的，大师。”
唐永盛恭敬的接过一旁和尚递来的三根又粗又长的香，平日手握重权的他却感觉此刻他手里的香有些沉重，甚至手都微微的颤抖起来。
并非是因为手里的几根香真的很重，也不是因为这两根香就花了他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毕竟这点钱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只是他此刻的心太过沉重，手里的香烛寄予了家里人和他太多的期望，所以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唐施主，吉时已到。”
贞宣对着唐永盛催促道，唐永盛抱歉一声后举步走到香炉前，双手用力的将手里的香插进了香炉之中，心里默念道：
“求菩萨保佑小儿身体健康，万邪不侵。”
随即退后一步，竟是重重的跪了下去，对着普贤菩萨像磕了三个响头，血青的额头隐隐见血。
做完这一切的唐永盛将目光看向贞宣，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谁知贞宣大手一挥举步离去，并吩咐道：“唐施主，随我等下山吧，之后还会有人上来拜佛，愿意留下的弟子就留下吧。”
这就完了？
唐永盛一阵疑惑，但也不敢出声，怕违背了佛意，跟随着贞宣一起往金顶坐缆车的地方而去，而其他和尚也作鸟兽散的跟随在贞宣身后一同下山。
唯有两个年轻和尚留了下来，年纪稍小的看上去十四五岁，着青色佛衣，唇红齿白的他虽已削发为僧，但也难掩俊俏。
另一个和尚二十来岁，着木兰色佛意，身材高大，相貌寻常，双眼却十分灵动，此刻正疑惑的看着比他年纪小的和尚，眼中露出的疑惑溢于言表，似乎在询问小和尚，所有人都下山了，为何你还不走？
“永真师侄为什么也没走？”先开口的却是年岁小一些的和尚，俊俏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老气横秋道。
年纪大些的永真和尚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至今没接受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同门是师叔的事实，但心中还是很服气的，毕竟这个小师叔是他认识的同门中佛心最稳固之人，恭敬的回答道：“自从小师叔刚到峨眉山来我就知道小师叔不凡，所以我打算一直跟随师叔左右聆听其教诲。”
行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几年前他刚到峨眉山的寺庙中一直形单影只，每每无聊之时都会看着一些自然事物发呆，但这正契合了佛的修行，可眼前的永真师侄却找他搭话，打破了他宁静的佛心，但这一切又何尝不是种新的体验。
“我在等其他上金顶的人。”行正看着普贤菩萨像跟前的香炉，那里唐永盛插进去的香就快燃尽。
听到行正的话后永真却有些犯难，小师叔的意思是打算等接引殿的香客前来拜佛，然后他在一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可术业有专攻，和尚也是如此。
佛门弟子分为五部。
摩诃僧祗部；勤学众经，宣讲真义，以处本居中，佛衣应着黄色。
昙无德部；通达理味，开导利益，表发殊胜，佛衣应着赤色。
萨婆多部；博通敏达，以导化法，佛衣应着皂色。
迦叶弥部；精勤勇猛，摄护众生，佛衣应着木兰衣。
弥沙塞部；禅思入微，究畅幽密，佛衣应着青色。
五个部各司其职，与香客接触的多是摩诃僧祗部的弟子，他们身穿黄色佛衣，宣扬佛法，所以住持基本都会从摩诃僧祗部中选取，至于弥沙塞部的行正和迦叶弥部的永真并不需要理会这些俗世。
而今天其他部的人之所以来都是住持叫来凑数的，都是些年轻的弟子，其他部辈分高的师叔师伯可没那个时间，但唐永盛毕竟出了那么多钱，排场还是要给足的，就将他们都抓来了，可如今事了，该留下的摩诃僧祗部的人没留下，师叔倒是留了下来。
“师叔，我们并非是摩诃僧祗部的人，与香客打交道不是我们该涉及的事，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回庙里参透佛法。”永真抱怨道：“摩诃僧祗部的人都走了，我们留下来有何用，并不能为其他人还愿。”
“我知道。”行正正色道：“我知道身为弥沙塞部的我无法替别人还愿，而且就算是摩诃僧祗部的弟子一人也无法替他人排忧解难，这也是佛前第一炷香的意义，将摩诃僧祗部的所有弟子聚集后替一人还愿，定能消灾避祸。
但佛不是说众生平等吗？”
“至少我要坚守这种平等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念出的《如意宝轮王陀罗咒》效果不及摩诃僧祗部弟子的十分之一，这一切我再清楚不过，但我还是想要帮助他们啊。”
“众生是平等的，应该是平等的啊。”
行正越说越是激动，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吼的，当他说完这一切后身体力道如同被抽空一般，整个身子都有些摇曳后将头垂下，脸庞时有水珠落下，仔细一看却是泪水。
永真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行正心中充满了震惊，他震惊于小师叔的佛心，震惊于小师叔的佛性，更震惊于小师叔的善良。
这才是佛修该有的心啊！
永真看着身前的行正竟有些痴了。
